第二天一早,曹操先去衙署应了个卯。 此时曹操的官职是议郎,议郎职责是顾问应对,不须轮流当值,对曹操而言其实这就是一个过渡性的职位。 看衙署并无什么重要之事,曹操就早早下了职,直奔丁氏书坊。 曹操是洒脱随意的性子,并没有按照惯常的规矩,投递名刺,而是直接步入了书坊的售卖大厅。 曹操此前被罢官,一直在老家谯县读书,刚刚重新被征为议郎回到洛阳不久,这还是第一次来到丁氏书坊。 只看到一排排的敞开木架,上面摆满丁氏纸印刷的书籍,店面的尽头还有几张胡桌,大部分空着,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用竹简抄写。 书架上,书的种类不少,大部分是个人编撰的书籍,委托书坊印刷售卖,内容有些良莠不齐,真要选书,需要静下心仔细甄别。 曹操浏览了一圈,随意选了几本书,又拿起了丁宽自己撰写的三本算学书,随手翻了翻,就向结账处走去。 在伙计算账时,曹操貌似随意的问到,“听说你们书房的东主丁子厚来洛阳了,可是住在这书坊?”
伙计听曹操的语气似乎与丁宽颇为捻熟,不敢怠慢“我家东主丁郎君日前确实来了洛阳,就住在后院,不过现在东主已经离开洛阳了。”
曹操一愣“离开洛阳了?何时走的?去哪里了?”
“就是今早走的,至于去哪里就没有交代我们了。”
曹操心中略有些懊丧,知道在这伙计口中恐怕也打听不到什么,就不再多说,结了帐,走出门去。 刚到门口,却听到不远处通往后院的大门处,有人在喝问“你说丁子厚已经离开洛阳了?怎么会?昨天不是还在吗?”
“东家就是今早刚刚离去,我们只是下人,岂敢欺瞒许郎君。”
门口的家丁赶紧回应。 曹操听到那位许郎君声音很是熟悉,就走了过去,转到侧面果然是熟人。“子远,你怎在此?”
这人正是许攸,此前和丁宽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是领了袁绍的差事来拜访的。没想到却晚来一步,扑了个空,正自心中不耐,听到有人打招呼,就转过头来。 “咦,孟德,你怎么也会在此?”
曹操与袁绍、袁术、许攸等几人年轻时曾一道在太学读过书,经常一起胡闹厮混,用后世的话说,叫发小。 曹操略微抬抬手上抱着的几本书,“这是书坊,我当然是来买书。看你这样子是来访友?”
许攸冲那家丁随意摆摆手,就带着曹操向自己的车架走去“别提了,来的不巧,要拜访的人已经离开洛阳了。”
曹操知道许攸现在主要跟着袁绍,心中明了,看来袁家也盯上丁子厚了。这样看来,丁子厚离开洛阳反而是好事,曹家的势力比袁家还真是差了很多,如果都想招揽丁子厚,曹家还真争不过袁家。 两人闲聊几句,悻悻散去。 此后接连几天,丁氏书坊仍不断有人送来名刺拜帖,直到丁宽离开洛阳的消息传开之后才消停下来。 很多关注丁宽的人,发现这次丁宽到洛阳,除了去拜访过刘洪之外,只去拜访了老乡朱儁,甚至连大家猜疑的丁家靠山太尉刘宽都没有去拜访过,更是狐疑不定。 不过既然丁宽已经远离洛阳这个漩涡中心,这些人也就耐下心思,只是命人对丁氏书坊进行密切关注。 其实,自从丁宽高调拜访刘洪之后,丁氏书坊的访客就多了起来。 尤其是祖籍扬州的士族,此前家族与丁家多少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更是借此派了族中年轻子弟前来结交,象什么吴郡陆氏、庐江周氏等等。 此前这些士族虽然与丁宽也有往来,但不经意间都会散发着傲娇的情绪,而且很少有地位最高的家族嫡亲出面。 这次却与以往明显不同,来的都是嫡支或近亲,表面说是同为扬州乡人,礼应多结交往还,言语之间却在不断的刺探丁宽来洛阳的目的。 很快丁宽就反应过来,自己在洛阳高调推广算学书,已经引起了诸多的猜疑。 按照士族的通常做法,此时的丁宽应该借此良机尽量结交更多的人脉,奠定在士人中的名声。 不过丁宽的想法却与众不同,再有两年就是黄巾之乱了,在此之前洛阳是暗流汹涌,平静的表面之下,不知道藏了多少漩涡。 加上丁宽的出身不高,只是靠着老师徐淑的名头,才勉强被士人接受。与其在洛阳和这些王孙公子厮混,求得一个脸熟,反不如保持神秘。待乱世来时,再以武力为根基招揽这些士人依附,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主客强弱易位,士人求着丁宽了。 包括曹操、袁绍在内,其实很多未来的诸侯此时都在洛阳,丁宽却根本没想过与这些人提前铺垫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一切以实力说话,自身实力不足,与再多的人相识交往,也不过是随波逐流。 丁宽此时已经在一路东行,逐渐远离洛阳。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东郡的东阿县。那里正有一个被埋没的才智之士在等着丁宽攻略。 此人就是前世曹操五大谋主之一的程昱。 说实话,从本身的性格而言,丁宽并不喜欢程昱。 程昱此人性格怪异刚强,经常与人起冲突,而且过于狠绝凶厉,有史料记载曹操缺粮之时,这位程昱曾经用人肉制造肉脯作为干粮。 可谁让丁宽身边缺乏这样的人手那,丁宽曾经偷偷盘点了三国历史中有名的谋士,大部分此时还年纪尚轻,不足以论大事。 还要刨除那些出身高贵的名士,象什么荀攸、审配、田丰、沮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投靠出身低微的丁宽。 算来算去,有点机会的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凶厉狠绝的程昱和“毒士”贾诩。都不是什么好人。 程昱本名程立,改名程昱是投靠了曹操之后的事情,此时还没有改名,他豪强出身,算是东阿县最富有的一批人。 丁宽到东阿开农庄,土地就是从这些豪强手中买的。此前丁宽已经来过东阿两次,与程立也一起喝过酒,初步认识了,不过那时时机不到,丁宽也不会贸然的透露意图。 到了东阿,休息几日,再次寄出了老招数,邀请东阿本地的头面人物前来饮宴。大家很给面子,邀请的人全都到了,丁宽作为主人,很是热情,挨个客人把盏,再聊上几句。 坐在主客位置上的自然是父母官东阿县令,接下来几席是士人家族出身的县吏,然后才是本地的地主豪强。 到了程立这一桌,丁宽一边为他满酒,一边说道“仲德先生,请满饮此杯,稍后我还有事相求。”
“先生”这个词在汉时可不是随便用的,必须是饱学之士,名声在外,才能尊称一句“先生”。 程立少有大志,博览群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拜入士族名下,因此并不以儒家五经见长,也不被那些士人承认看重,更不要说入仕为官。 时光蹉跎,程昱此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在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几岁的汉末,已经可以自称为老朽了。“先生之称,立一介庶民可担当不起。”
程立赶紧起身谦逊。 “先生何须谦逊,他人不知先生大才,宽却是知之甚详,乃是诚心敬服先生的才智。”
丁宽不在称呼上多做纠缠,直接开口发出邀请“宽此番有意趁着寒冬未至,游历东郡各处,并登览泰山,观日出之胜景,先生能否相陪,帮宽解说一二?”
丁宽这句“先生”的称谓算是挠到了程立的痒处,加上丁宽还有意观泰山日出,更是让他心里一动。 程立少年时候,经常梦见自己登上泰山以两手捧日,此事他一直甚感奇异,但却不解其意,也从未曾与人谈起。 此时已是初冬十月,秋收农忙已毕,确有闲暇,程立就一口答应了丁宽的邀请。 两人此番游历,并未带太多随从,只是选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门客随身护卫。丁宽还特意邀请了典韦同行,以便尽快收典韦之心。 诸人皆骑马,不坐车,一路行来,丁宽却并未对沿途景色多做关注,反而对山川地理更感兴趣,遇到险要隘口,更是要仔细查探,甚至画下简要舆图。 程立也是文武兼备,熟读兵书之人,哪还不明白丁宽是在干什么。寻找了一个众人散开,人少的机会,“子厚,莫非你也对军略有兴趣?”
此时两人身边只有典韦跟随,典韦这人重承诺,既然此行跟随丁宽做护卫,就不肯轻易远离。 丁宽也不避讳“仲德先生有所不知,我的老师曾任度辽将军,我跟着老师虽然也读了五经,却未深修,真正传承的是老师的六韬兵家之术。”
“子厚师门传承果然深厚,只是这兵家不入经典,历来为儒家士人所轻,子厚为何不精修经典哪?”
“儒家经典,治世之时可以入仕为官,但如遇乱世,恐怕连自保都难,如今乱世将至,治那儒家经典何用?”
程立一向见识不凡,自然早就感觉到乱世不远,不过却未出言附和,而是继续试探“当今天下承平,何来乱世之说?”
“先生才智高绝,何须做此虚言?你我一路行来,遇到多少离散流民,看到多少路边荒骨?这不都是乱世的征兆吗?以我观之,不出三年天下就会大乱了。”
既然要攻略程立,装装神棍还是很有必要的。 程立倒吸一口凉气:“不出三年?子厚何以知之?”
二人所立之地是一处山丘高处,丁宽用手一指北方,“兴乱之地已现,先生心中应该也已察觉,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你所指的可是河北钜鹿太平道?”
“正是。”
“太平道以符水治病,广聚门徒,却是已成气候,不过这三年之说,可有依据?”
“胸怀利器、杀心自起。最近几年,多有各处流民前往钜鹿,投奔太平道张角兄弟。其规模已经达到十几万,仅青壮就有几万人,而且还有更多愚民仍在向钜鹿太平道聚集。 数十万人聚集一处,吃喝用度需要耗费多少钱粮?太平道中纵有富豪大户倾家奉献,又能支撑多久?三年已经是极限之期。 此辈流民,皆已丧田失土,失去生活来源,只能坐吃山空,几十万流民聚集一处,已是箭在弓上,不得不发。即使张角兄弟有心反悔,也已不可能了,太平道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太平道如此行事,朝中诸公就没有察觉?”
“我刚刚从洛阳过来,据我所知,两位帝师刘宽刘公、杨赐杨公均已上过表张,却被留中不发。 此中固然有人在替太平道遮掩。但历来谋反之事,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番朝廷毫无反应,皆是党锢之下,忠臣禁锢罢官,在位者只关心自身权势官位,宁可尸位素餐,坐看天下糜乱,也不愿引火烧身,朝廷对天下掌控之力,恐已殆尽矣。”
“子厚既然已经看透其中利害,可有应对之策?”
“不瞒先生,我已经着人潜伏在钜鹿,刺探太平道之行事,会赶在他们起事之前,将我在中原所有农庄之人,全部撤回扬州,再联结乡党,纠集义兵。 乱世之时,正是英雄奋起之机,太平道为乱,我必率乡人北上中原,协助朝廷平乱,搏一个封侯拜将出来。”
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先生所居之东郡,比邻京畿,分割大河,正是兵家要地,太平道为乱,这东郡恐怕首当其冲,兵祸联结。先生身家族人皆居于此,还需早做打算,以保家族啊。”
接下来几日,程立一直心事重重,直至登临泰山之顶才略微振作。 泰山日出,一直是中国文人墨客最喜欢吟诵的景色之一。丁宽与程立一起观看日出,为壮丽景色所感染,朗声吟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是偷了杜甫的千古佳句。 此诗一出,程立对丁宽的评价再高一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子厚此诗不但文采斐然,必将传扬天下。 其中更是道尽子厚的志向,子厚胸怀广阔,立志高远,未来定能成不世之功。”
丁宽呵呵一笑,感觉铺垫的差不多了,终于发出了准备已经的大招。“我虽然是第一次登泰山,却不知在梦中来了多少回了。我少时多次做一异梦,每次都是登临这泰山之巅,然后纵身一跃,化为那高高的烈阳,悬浮于天,俯视大地。”
程立心中巨震,丁宽这个梦怎会与自己那个梦如此相合? 定睛看向丁宽,却发现丁宽笑吟吟的瞅着自己“先生,自从我来到东阿,见到先生就心中有亲近之意,如今乱世将至,我有志勘平乱世,不知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