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会说话的老鼠，许朔的脑子先是宕机了两秒，随后便很快想起当他被河城的城卫兵堵截时也曾出现过这么个角色——那只在巷子里尖叫着“找到你了”的老鼠。不知道此鼠跟彼鼠之间有没有联系。多半是有的。　　“你是谁？刚才在刑讯室帮我拿东西的也是你吧？”

许朔接连抛出疑问：“之前河城一级警戒的时候，那只帮着城卫兵追捕我的老鼠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小灰鼠似有惭愧地低下了头：“之前那个也是我。真抱歉，那个时候没认出您来，给您添麻烦了，还请那个，嘿嘿，还请恕罪。”

许朔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我们认识吗？”

小灰鼠笑了笑：“这个嘛，嘿嘿，原本是不认识的，要不然一开始在巷子里见着您就不会通知那些城卫兵了。我是直到您动用了世界树的力量，才后知后觉您是自己人，见谅见谅。”

许朔更糊涂了，“什么世界树？什么自己人？”

小灰鼠迟疑了一下，将目光转向许朔身旁的尸体：“这事我觉得可以迟些再说，您看我是不是先帮您处理掉尸体，免得其他管教来看到。还是说这具肉身您另有用处？”

许朔看了看身边的管教尸体，这玩意要是能消失不见的话，他就算一时逃不出去，倒也不至于会打草惊蛇，这样最好。　　但窗台上的灰鼠那么小一只，它能处理得了这比它大百倍的尸体吗？许朔有些怀疑。　　“你能处理的话最好，可是你要怎么做？”

“您看着好了。”

灰鼠从窗台上跃下，一溜烟跑到管教的尸首上，随后趴在管教那被鹰爪扎烂了的后脑的血肉中，双脚岔开，嘴里发出“哼哼”的呻吟声。　　就在许朔好奇灰鼠在干什么时，忽然听到“吧唧”一声，数个红色的肉团从灰鼠的臀后挤出。　　许朔正傻眼呢，那数个肉团忽然开始蠕动了，他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肉团，分明就是数只刚出生的鼠崽。　　眼瞅着那数只鼠崽张开嘴巴，却不是去找妈妈喝奶，而是大口地啃食起身下尸首的血肉来，每吃一口它们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一些，短短十数秒后连毛发都长齐了，不一会体型就变得和生它们的灰鼠一样大。　　长大后的鼠崽们开始交尾，随后母鼠的肚子开始迅速变大，没一会就各自生子，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有更多的鼠崽出现。　　老鼠们以极快的速度重复着生子→啃食尸体→生子→啃食尸体的过程，尸体从脑袋开始消失，随后是脖子、手臂、上身，尸体的躯干越来越少，而老鼠则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满屋都是老鼠们啃食骨肉的咯咯声。　　许朔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连咽口水，望着堆积成山的老鼠，他不禁心想如果这些家伙同时扑向他，那估计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变成一滩血水。　　从啃食尸体开始，到尸体消失，鼠群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连衣服都吃干净了，只剩下铁尺、钥匙和钱币。　　最初的那只小灰鼠站在钥匙串上，向许朔询问道：“这些钥匙之类的东西，需要我帮您一并处理掉吗？我可以把它埋起来，等您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好，埋吧！”

许朔点了点头，同时交出手里的鹰爪：“这个也带走，最好能放回刑讯室。”

“没有问题。”

小灰鼠吹了一声口哨，鼠群中蹿出数只壮硕的老鼠，一齐在地上打起洞来。很快半个脑袋大小的土洞便出现在了治疗室内。　　许朔看到土洞，不禁眼前一亮。　　“你能打洞？”

许朔有些兴奋地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挖一条隧道，通到外面去？”

小灰鼠看了许朔一眼，尖着声道：“您想钻洞逃出去？也不是不行，不过附近这一带现在都是巡逻的卫兵，要挖就得挖远点，加上冬天的泥土很硬，想从教管所里挖出去，怎么也得几个小时，现在恐怕来不及，我看还是晚上吧，晚上巡逻的人少，天又黑，好办事，我挖一条道到您的睡房里，您直接出去，怎么样？”

“好！哎哟——”许朔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误触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脸上依然难掩笑意：“就、就这么办，你直接挖到睡房来，我趁夜出去！”

许朔从今早第一眼醒来后，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脱身，他想了好几个办法，但苦于虚弱的身躯和未知的防线，构思出来的办法可行性都不太高。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爷直接送了个挖洞能手到他跟前，这下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许朔又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他没法不怀疑。　　许朔不动声色地用爱意之眼看向小灰鼠，但无论怎么凝神，小灰鼠的头上都没有出现任何数字。许朔诧异间略一思考，猜想可能是因为这只老鼠并非说话之人的本体，爱意之间在对方身上起不了作用。　　无奈，许朔只好直接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左丘王的人吗？”

“左丘王？”

小灰鼠尖长的脑袋左右摇摆起来：“不不不不不，我可不是逐鹿公国的公民，左丘王也不是我要侍奉的王，我和他只不过做了一个交易，我替他办几件事，作为酬劳，他会给我一件放在逐鹿公国宝库中的宝贝，仅此而已。当然了，与咱们树荫下来的好朋友相比，那件宝贝不值一提，嘻嘻！”

“好朋友？”

许朔虚了虚眼：“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你这样一位好朋友？”

“噢，您看我真是糊涂，忘了这事了！”

小灰鼠双脚直立，挺起胸膛，向着许朔伸出了它细小的右手：“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灰鼠，铁之都鳄港人。”

许朔看着灰鼠伸来的小手，犹豫了一下，也伸出食指和拇指上前轻轻捏了捏，代替握手，同时报上了自己名字。　　“许朔。”

“幸会幸会。那么，您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帮您了吧？”

“啊？”

许朔满头雾水，“不明白。”

提及铁之都，许朔首先想到的是车瓦城前任赏金猎人分会的会长梅，难道灰鼠是梅的熟人，特来关照他？　　“呃，”灰鼠见许朔一脸疑惑的样子，也不禁感到有几分尴尬，咧着嘴说道：“您不明白吗？我是说，咱们都是世界树树荫下生活的人，理当互相帮助，不是吗？嘿嘿。”

“世界树？”

许朔更困惑了。　　“……你不知道世界树？”

灰鼠扬起的嘴角一点点放下，声音中的亲切也渐渐消失了，“你不是新宿团的人吗？”

灰鼠说完这句话，身后的成群老鼠齐齐转过头，数百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许朔，仿佛后者只要说错一句话，这些老鼠就会飞扑上来将他啃食干净。　　许朔在心中打了个寒颤，猛然记起梅会长曾经说过新宿团是她故乡那边的组织，这么说来新宿团的人同时也是铁之都的人？难怪灰鼠自我介绍只说了一句自己的来历，就指望他能明白些什么，原来是把他误认成新宿团的成员了。　　可世界树又是什么？许朔想问，但看到灰鼠尖锐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毕竟那些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讨好眼前的挖洞能手，要是对方不高兴，翻了脸，他许朔脱身教管所的机会可就要跟他说拜拜了。　　“我、我当然是新宿团的人，只不过我是新入团的，所以有些东西不大明白，你别介意。”

许朔勉强挤出个笑容，希望能安抚灰鼠的情绪。　　灰鼠听后，情绪缓和了些，身后的鼠群也不再盯着许朔，转头去埋管教的遗物去了。　　不过灰鼠疑心既起，许朔想用一句话打发掉，自然没那么容易，只听灰鼠接着说道：“原来是新宿团的新人，嘻嘻，那估计您还没去过铁之都吧，那就不奇怪了，不过您还是应该知道世界树才对，毕竟那是我主的象征啊。”

说到这里，灰鼠话锋一转：“对了，既然您确实是新宿团的人，那您身上肯定有链十字印纹吧，可以让我看一眼吗？倒不是怀疑您，只是很久没见了，想再看看。”

许朔没有拒绝的理由，转过身去，抓住衣服的下摆，然后以抬酸通的手臂，向灰鼠展示了背后的链十字纹身。　　“啊——！就是这个！”

灰鼠瞪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朔身后的链十字图案，最后陶醉似的说道：“链十字，淌血的十字，象征死亡与轮回的命运锁链，备受束缚的宿命，多么美丽，每次看到它都让我觉得更加惊艳。这就是残酷的宿命之美啊！还有这独特的魔素……毫无疑问是真货！赞美我主！……”　　许朔撩着衣服，糟糕的身体状态很快让他感觉手酸无比，他听见灰鼠在身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后就没声了，于是放下了衣服，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灰鼠伏在地上，低着脑袋，双目紧闭，像一个正在祷告的虔诚信徒。　　“现在你相信了吧？”

许朔试探道。　　灰鼠睁开眼睛，抬起头，尖着声道：“您在说什么呢，许朔兄弟，我从来没怀疑过您什么，嘿嘿。”

许朔知道他说瞎话，也不拆穿，只是反问道：“你也是新宿团的人？”

“我？”

灰鼠一下拉高了嗓音，似乎有些惶恐，“我是很想加入你们，但是团长对我可能有些误会，又或者他可能觉得还不是时候，所以我暂时还未得到世界树的青睐，不过我相信有一天，我和您会成为亲如手足的同袍，一道为世人的新宿命奋斗。”

说到这，灰鼠眼轱辘一转，“如果许朔兄弟您下次见到团长时，能为我说几句好话，那么，嘿嘿，我就感激不尽了。”

暗示之意颇为明显。　　“没问题，下次我见到团长，一定多帮你说几句好话。”

许朔满口答应，虽然他连那个所谓的新宿团团长是谁都不知道，但是像这种不费成本的承诺，但许不妨，哄得这家伙开心就行。　　果然灰鼠听后显得极为高兴：“那真是太感谢了！您放心，我今晚一定把您安全地带到教管所外面去，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许朔点点头，趁着灰鼠心情好，继续说道：“对了，除了我之外，另外还有一个跟我一起被关进来的姑娘，她叫莉莉恩，我需要你也帮我把她带出去。”

“就是那个金色头发的姑娘？没问题，你知道她在哪个睡房吗，我让我的宝贝们也挖一条道到她那里。”

灰鼠说。　　这下许朔有些犯难：“她的位置，我还不知道……”　　“没事没事，我去查，我绕着女囚那边转一圈，总能找着。”

灰鼠主动说道。　　“谢谢。”

许朔松了口气，稍感安心。这时一阵眩晕感直冲脑门，失血过多的他终归是有些扛不住了，依着床边靠了下去。忽然他又想起俊雄和包子他们也还在教管所内，忙又说道：“对了，我还有两个朋友，他们被关在跟我不同的睡房里，你能不能也把他们带出来？”

“这个…我能控制的鼠群有限，分两路挖掘已经差不多是上限，挖三路的话，速度难免会下降…而且人多的话，跑路的时候未免有些显眼…”这次灰鼠没有痛快的答应，而是小声地嘟囔起来。　　许朔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等着灰鼠的答复，假如灰鼠说风险太高或者行不通，他就会说那先带我和莉莉恩出去吧，另外两位可以等下次。　　在许朔的心中对身边人其实始终有着明确的等级划分，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莉莉恩和缪真，她们从车瓦城时就跟自己在一起，缪真是许朔眼中人类的良心，莉莉恩更是在面对罗刹以命相保他，这两人的性命在许朔心中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相比之下俊雄和包子只是路上认识的朋友。若是真要舍弃一方以保全另一方，那许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俊雄和包子。　　“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行，我先把您和那位金发姑娘的睡房挖通，再去挖您那两位朋友的睡房就是。不过您那两位朋友我恐怕没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的位置，您知道他们是哪个睡房的吗？”

灰鼠问。　　“这个我可以问到，中午我会和他们见面，到时候就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告诉你。”

许朔说。　　灰鼠点点头，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但这时一只不知打哪来的老鼠忽然出现在了窗台之上，还“吱吱”地大声惊叫着。　　灰鼠一个激灵，喊道：“来人了，我先走了，今晚我再来找您！”

说着他一挥手，治疗室内近百只鼠子鼠孙化作一窝黑水，如漩涡般涌入先前挖好的地洞中。灰鼠本鼠则两三步飞身上墙，从窗台上窜了出去。　　顷刻间治疗室内便跑得一只老鼠都没有了，徒留一个唐突的黑洞在地面上。　　门外已然响起了脚步声，许朔的反应也快，他手肘一顶床沿，整个人借力扑向地洞，双手一拢洞口旁的泥土，将被挖出的泥土填入洞中，将甬道埋住。不过洞外分布的泥土似乎并不均匀，许朔拢了几拢后，地面依然有个浅坑。　　推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将连一埋，将脑袋放入坑中。　　“快，陈神侍，就这里！…欸？”

先前出去的那名管教带着一名神官回到治疗室，推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大滩血水，许朔面朝下的躺在血水中，不由得一愣，当即就想问他的同僚怎么回事，可环顾一圈治疗室后，却又找不到同僚的踪影。　　“搞什么，那家伙人呢，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