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小苔再次站在周氏祠堂前的这座桥上,再往下看着河里流淌着的这一张张泡在黑水里的苍白人脸。 上次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人在呼唤自己,但不知道是什么,被这些怨气反咬一口,拖进了河里。 但现在的王小苔已经知道了,这些都是在这次大成村中死在虎患中的‘伥鬼’。 只不过和周大娘不同,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为虎作伥,沦为了妖虎的傀儡。 虎视眈眈地看着误入其间的生人,试图再把他们拖下水去。 “这到底是杀了多少人啊这些畜生!”
王扶摇恨得都快把牙咬碎了。 “杀了这么多人,难怪怨气如此深重。”
光神说道,“不彻底荡平里面的邪祟,恐怕这些魂魄会永远禁锢在这个镇子里,永世不得安宁。”
“你们上次能从这里脱身真的是运气了。”
金北鲸也知道这里情况严峻,绝非当时的王小苔和长生可以解决的。 “但这次,有本尊在,扶摇娘娘,你的运气来了! “且看我如何一剑荡平妖邪,还这个地方一个天朗气清!”
金北鲸拔出自己的金色长剑,大喝一声,一刀劈开了周氏祠堂一直紧闭着的大门,带一个带头冲了进去! 冲进大门,就是天井,走进去就是享堂,再往里就是拜堂,然后是寝堂。 这是王小苔之前就看过的祠堂的结构。 可就在他们越过门槛的一瞬间,整个祠堂突然就消失在了眼前,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广阔的原野。 原野上有无边无际的金黄稻田,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村庄,甚至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犬吠,偶尔还有虫鸣之声,好一番田园丰饶景象。 看那模样,依稀就是大成村。 可他们不是已经进村了么? 刚刚外面虽然怨气冲天,可朗朗青天依然在上,距离入夜也还有段时间。 可是进入祠堂怨场之后,天就骤然之间黑了下来。 “看来这怨场的主人是要我们进去看看,破了这怨场,才肯现身。”
光神说道。 他们向村落的方向走去,看模样这的确就是大成村。 这个大成村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可是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影。 走进了以后才发现,不是没有人影,而是所有人都似乎已经聚集到了一个地方,越靠近村庄人的声音就越大。 听上去像是一群人在大声吵架。 “这女人就是个妖怪!”
“杀了她!”
“杀了她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孝玉,你愣着干嘛!快说句话!”
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斥责更为合适。 村里的人在一片空地上围成一个圈,审判着跪在人群中间的女人。 那是一个颇为美丽的女人,容颜姣好,皮肤白皙,乌黑的发简单挽了个发髻,没佩戴任何饰品,即使被人用绳子捆住,跪在地上也衣衫整洁,难掩风华。 女人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个青衫的斯文男子越众而出,神色为难,“诸位,胡霞毕竟······是我的妻子,就算犯了大错,我岂能弃她不顾?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如就将她逐出村外,永不得回便罢了吧,何必······打杀?”
“什么老婆!这样的妖妇就该活活烧死她!”
“你也是个教书的,怎么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那个叫做孝玉的男子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长得清隽,身高八尺,长身玉立,看上去颇有个伟男子的气度,开口也彬彬有礼,文绉绉得令人信服。 可这个办法明显不能令村里的人信服。 他们越骂越凶,从他们的骂声中王小苔他们也知道了这里大致的情况。 跪在地上的女人名叫胡霞,是村里教书先生周孝玉前几年从外乡带回来的老婆,夫妻俩长得都标志,说话又文气,村里人也都喜欢他们。 他们喊周孝玉一声先生,喊胡霞一声先生夫人,除了胡霞不爱说话,不爱里面之外,夫妻俩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前段时间村里出了怪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小孩子就在不断丢失,而且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村里人担心是山里出了狼,就把自家孩子都死死锁在家里不让出门。 可是不管看得如何紧,只要一个疏忽,哪怕只是一个转身,刚才还好好的孩子就会不翼而飞。 孩子丢了的时候,家门上的那把铁将军门锁分毫未动,家门都锁得好好的。 孩子哪里去了? 找官府也没有用,没有钱,捕快们才懒得来这种穷乡僻壤管理这种琐事。 大家都说是妖怪作祟,在吃小孩。 紧接着村民们发现了另一件怪事,就发生在周孝玉家里。 前几年是旱年,收成不好,全村都快去外乡讨饭流浪了。 可是周孝玉家竟然从来没有断过炊。 周孝玉一个教书先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饥荒年里也没人给他学费,可是他居然还是白白净净一点没见减肉。 问周孝玉的时候,周孝玉只是微笑着说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来的肉,但是妻子胡霞家中是祖传的猎户,家传手艺没断过,经常会上山打猎,补贴家用。 想来是胡霞打猎给他吃的肉吧。 周家的邻居也说他们总能闻见周家飘出一股肉香,只是不知是什么肉。 他们都说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香气,勾人心魄,见之难忘,恐怕不详。 两相合计之下村里的一些男人就在一次胡霞上山之后,悄摸摸跟了上去。 这一跟可不得了,他们亲眼看见了胡霞化身为虎,震啸山林,群兽退避。 上山的人一声不敢吭,哆哆嗦嗦回到了村里,将这件事告诉了村长。 几个人连夜赶到城里请来了除祟的道士,置办了朱砂,狗血,铜钱,糯米等物,之后便带着道长回到村里,准备捉妖。 大家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周孝玉,大家都担心他为妖所惑,庇护妖虎。 但当所有人气势汹汹堵住了周孝玉的家门的时候,这个男人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反而相当顺服地打开了门,任由村民绑住了自己的妻子胡霞。 带来的道长一纸黄符贴在周孝玉脑门上,他就更乖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乖乖跟着村民们审判自己相濡以沫的糟糠之妻。 抓住了胡霞,大家只觉得松了口气。 至于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抓住了她? 谁在意呢,大概是道长法力高强吧。 但是对于该怎么处理胡霞,大家却犯了难,是火烧成灰,还是斩首示众呢,还是逼胡霞先显现原形在剥皮抽骨? 有人说现在外头虎骨酒的价钱高得不行,虎妖的骨头总该能卖更高的价钱。 人对于怎样伤害自己的同类总有无穷尽的办法,更何况是非人非亲的异端。 “一定是这妖妇,自己生不出孩子来,就要抓我家小勇去补身子!”
众人争吵之间,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丢到了胡霞的额头上,胡霞晃了晃,额角留下一缕鲜血,却依然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曾呼痛,亦不曾呻吟。 众人甚至惊异于她流出来的血居然也是红色的,和人一样。 群情激愤。 更多的石头狠狠砸在了胡霞的身上,他们丢出的不仅是石头,更是失去孩子的怨愤,是对未知的恐惧。 去死吧,该死的异端。 去死吧,该死的妖妇。 王扶摇眼神一闪,手摁在自己的剑柄上,向前一步想去阻止这一切,却被王小苔拦了下来。 “没用的,这是怨场中对过去之事的重建,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的。”
王小苔垂眸,低声道,“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出苦主的怨灵,助她超脱,早登极乐。 “我们不能为怨场这些循环往复的幻境所惑。 “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只能抚慰现在正在受苦的亡灵。 “对么?”
王扶摇看着王小苔的眼睛,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小苔,如果这是在泾河呢? “你也不去管他们么? “我们不能做见怨而退,遇鬼不行的人啊! “那这里,不就和当初的泾河一样了么?”
人群中,胡霞的脸,脖子和手臂这些能看见的地方,或多或少都分布着血迹和斑驳青紫。 可是她依然低头垂手跪在那里,挺着脊梁一动不动。 像个木头,像个假人,像个傀儡。 “被打成这样还一动不动,果然是妖孽!”
有人一口浓痰啐在了胡霞的身上,神情不屑。 “哈哈哈哈哈哈!”
低着头的胡霞,身体突然不断颤抖,最终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似的,对着混着自己血迹和村民口水的泥土地面大声诡笑了起来。 “周孝玉,周孝玉,周孝玉!你可真是······” 胡霞口中不停疾呼着周孝玉的名字,以极慢的速度,像是在用力挣脱什么束缚一般,一顿一顿地抬起了头,抬起了还在流血的脸,直直看向了人群背后的周孝玉。 和周孝玉对上眼之后,胡霞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带血的牙齿。 “我的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