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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杀死一条龙呢?
王小苔曾经为了这个问题摸索了很多年。 她曾经为此沾满鲜血,曾经犯过错,受过伤。 她烈火烧心般地憎恨过这个不公的世道,憎恨过漫天神佛见死不救。 那些滚烫的仇恨,森寒的怨毒张开利嘴,日日夜夜啃食她,折磨她,纠缠她。 更痛苦的是,她还有理智。 如果是个纯然的疯子倒是好了,尽管发疯,然后死在这畅快的癫狂之中。 可她居然没有发疯,清醒地、理智地承受着日日发酵,日日膨胀的仇恨。 泾河八百里,生民六十万。 这世上应该只有自己还在记得这些事。 金盏酒,百杯之后,尽显癫狂。 可她的神智居然没有一丝动摇。 这些年,王小苔行走九洲,不管她外在表现得有多温柔,多冷静,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澎湃和焦灼。 佛经里有一句佛偈说:前心作恶,如云覆月;后心起善,如炬消闇。 不知道千万层的洞庭湖外,高高的天空中,乌云有没有遮住明月。 王小苔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 夜明珠的明光在此时泛着隐隐的红,显得迷离而暧昧,王小苔一袭红裙,素白的脸庞上并没有过多的妆容,眉心一点红色观音痣,更添几分艳色昳丽。 她站起来的时候,这一室的绯色似乎都随着她的裙摆荡漾了起来。 而她的动作,在场龙族,没有任何龙注意到。 他们面容迷醉,闭着眼睛享受着由王小苔带给他们的这场香火盛宴,浑然不顾周边的变化。 大殿之中光影横斜,明光渐暗,每个人的脸上都晦暗不明,这个欢庆的酒宴比梦境还要迷幻幽沉。 王小苔走到一个龙族的面前,蹲了下来,掐着他的下巴。 那个被王小苔掐住下巴的龙族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一眼就撞进了王小苔灿烂的黄金瞳中。 三千世界所有的美丽和绚烂都在这双眼睛中融化,酿出蜂蜜一般的甜蜜,黏住了龙族的全部的注意力。 那个龙族的口水顺着张开而无法合上的下巴淌了出来,不知不觉间,他看着王小苔的那双眼睛,被那双美而近妖的黄金瞳所蛊惑,忘记了呼吸,浑身僵直,无法挪动半分。 王小苔的眼帘垂了下来,“七世之人,很好吃么?”此人正是刚刚说七世之人好吃的那位龙族,王小苔明确地听见他和身边的人炫耀自己不仅仅吃过七世之人,还吃过九世之人,那滋味才叫美妙。 他还说善人的口感确实比恶人的要好一些,恶人肉里祟气会破坏肌肉的肌理,还是得叫人族多多行善才是。 洋洋得意,令人作呕。 那个龙族似乎是听见了,在王小苔的掌心里点了点头。 “喜欢这些信仰之力么?”
那龙族眼神迷离,显然已经迷住了心魄,只知道点点头。 王小苔嘴角一勾,“那就吃个够。”
她的五指张开,手掌摁在龙族的头顶上,黄金瞳微微一缩,龙骨是这世上至坚至硬,可王小苔的手指竟然就这样插进了那个龙族的脑壳里面! 无数的信仰之力在半个呼吸之间就全部灌进了那个龙族的身体里。 若是平常,这龙族当然欣喜若狂,可王小苔送给他的那些信仰之力不知为何,他竟然完全无法吸收,只能用肉身硬生生承受着这如山一般的信仰之力。 他的身体逐渐膨胀,身上的筋络以一种可怖的形态迅速布满了他的全身。 他就像一个一个鼓到不能再鼓的皮球,浑身皲裂,轻轻一戳,就会炸裂开来。 长生在一边看着这个龙族身上青紫鼓起的筋纹,身体微微发抖,她咬着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她曾经在金北鲸的身上看见过这样的裂纹。 那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种死法。 第一次是那个叫做楚歌的傻瓜剑客。 另一只手伸过来,把桌上的酒壶,把里面的金盏酒全部灌进了那个龙族的口腔之中! 原先冰凉爽口的金盏酒,一滑下食道,却像一把大肆燃烧的毒火,飞快地点着了龙族原本坚韧的肠胃,争相噬咬他稍显柔弱的内脏与肌肉。 那个龙族的四肢觳觫发抖,浑身冒出豆大的汗珠,喉咙咯咯作响,死命抓着自己胀痛的脸,每一爪皆深入血肉,嘴唇和眼眶同时泛起浓郁的淤紫。 一道一道,他在自己的脸上挖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长生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上前一步,直接用手抓起了摆在桌子上的白玉菇,黏稠的汁水流了一手,长生直接把整盘白玉菇都塞进了那个龙族的喉咙里。 不光是白玉菇,还有长生的整个拳头,都塞进了那个龙族正在喷血的喉咙中。 长生把整块需要细嚼慢咽才能吞下去的白玉菇硬生生地捣进了他的喉咙里。 一下一下,一拳一拳,浑身颤抖,毫无怜悯。 喜欢吃,就让你吃个够。 一部分白玉菇在那个龙族的口腔中爆开,和着血液混为粘稠的一滩。 不多时,‘嘭’地一声,那个龙族的脑浆爆开,整个下巴和喉咙都被外力撕裂,只有几缕筋膜还在无力地鼓动挣扎。 ‘咕叽’一声,被长生塞进去还没捣烂的白玉菇,从他破裂的喉咙中滑了出来,他根本没有咀嚼的机会,热烫的龙血喷得很高,溅到了所有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没有表情,仰头享受着这场旷世的祭祀仪式。 今朝共淋血,此生同祸福。 既然凡人必有一死,那你们凭什么不死? 从前没有人来杀你们,那是因为人寿命短,记不住这许多的仇恨。 现在,有人记得。 有人来杀你们了。 一个一个,一条一条,没有龙族可以从这场屠杀中幸存。 就和曾经被屠戮的凡人一样,无处可逃。 在场诸君,皆是同谋。 王小苔放开了手,那个龙族软软垂到了桌子上,再无声息。 在死之前,他自己就挠破了自己灼痛的喉咙。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化为原形,就死了。 更何况王小苔也没有给他化为原形的机会,自从在敖舜身上试验出固定化形的药水对龙族也有用之后,这些年她一直在收集这些药水,不断改造,不断进化。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和龙族觥筹交错的机会而已。 “昔日,龙食人,不知几何,今日,攻守逆行,诸君,开宴!”
王小苔红色的嫁衣衣摆一扬,黑袍祭司们拿着一把小刀围了上来,默不作声地切开了那个龙族的皮肤和血肉,不用作料,不用炙烤火烧,以血为佐,把那条已经死了的龙族分食殆尽。 一时之间,在这大红大紫的喜堂上,只剩下贪婪的咀嚼声。 这幅景象隐隐和当初剜龙台上众仙家分食龙族的景象重合,唯一不同的是王小苔带来的黑袍祭司们吃相还算优雅,人身的筋肉也比龙身时更为紧实。 咀嚼时‘吱嘎吱嘎’,口感上佳。 王小苔甩了甩自己的手指,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指甲,上面微微闪着金光,在王小苔指甲的最前端,有一层薄薄的金色鳞片。 即便是抓裂了这个龙族的头骨,这副指甲也丝毫未损,完好如初,更衬得她十指纤纤。 “娘娘万福,总算没有浪费敖壬的这一身龙鳞。”
王小苔此时终于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她看向身边站着的这个小姑娘,“你倒是机敏。”
在她身边,一个黑袍的小姑娘右手向内,置于心脏处,对着王小苔单膝跪了下来,“愿为娘娘死。”
这个小姑娘是最新冒头的黑袍祭司,名字叫做星竹,年纪不大,但心性狠辣,唯以王小苔马首是瞻。 与大部分黑袍祭司不同,这个小姑娘是自己找到扶摇娘娘的,她在一个没什么人气的扶摇观为扶摇娘娘扫了三生三世的庙。 第一世扫庙,他命运孤苦,在扶摇观中找到了一个保命的馒头,自此皈依,发下宏愿,要为扶摇娘娘度金身。 她为了给扶摇娘娘度上金身,出去乞讨,在风雪中被人殴打致死,死的时候才十五岁。 第二世,她倒是托生到了一个有钱人的家里,但她自小就立志要绝不出嫁成家,要为扶摇娘娘扫一辈子的庙,为了表明自己的志向,她甚至绞了自己的头发。 家人拗她不过,遂了她的愿。 这一生她活了八十岁,日日拂尘,日日擦身,未曾有过一丝怠慢。 在她死的那一天,她看见了扶摇娘娘神像额头上的那一点观音痣似乎不够红,便颤颤巍巍自己踩着梯子,爬了上去,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浸润了神像。 在她下来的时候一个踩不稳,从高处跌了下来,死在了扶摇娘娘神像前。 在她死的时候,不知是露水还是什么,一滴冰凉的水滴在了她的尸体上。 就像是她服侍了一辈子的扶摇娘娘为她留下了一滴泪。 第三世的时候,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天下大乱,她居住的地方被敌国叛军攻陷,眼看就要死在叛军的铁蹄之下,长风浩荡,扶摇娘娘从天而降,携光而至,孤城一夜逢春。 扶摇娘娘终于为她而来。 她也终于为扶摇娘娘立了一尊金身神像,在金身立成的当晚,她带着巨大的幸福和快乐,痴痴看着扶摇娘娘的神像,一夜过后,她勾着身子,匍匐在神像脚下,无疾而终。 直到这一世,不知怎的,她居然自己找到了王小苔,自愿跟在她的身边,只求能为她出一份绵薄之力。 王小苔把她带在了身边。 大罗宝殿前的这场酒宴,主客已然换形。 喜堂已经变成屠宰场。 无数的黑袍祭司们从四面八方进入宫殿酒宴,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由龙鳞做的匕首,没有言语,没有招呼,狠狠插进了那些还在香火中迷醉的龙族的头颅正中。 厚重的龙血溅到了酒杯之中,清澈的酒液变得浑浊,火中摇荡,色殷如血。 王小苔曾经为如何杀死一条龙求神告佛,百般求索,可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窝龙。 一窝已经无法化龙,难得孱弱的龙。 该如何杀死这一窝龙呢? 王小苔已经为此准备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