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戟先把谢知筠和谢知行送回了家。 三人一路进了春华庭,谢知行自觉去了侧厢房,卫戟送谢知筠回了正房,见她安顿下来,转身就要离去。 倒是谢知筠喊住了他。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卫戟脚步微顿,他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回了正房。 谢知筠见他就那么大马金刀在罗汉床上坐了,不由道:“小公爷,把这身换下来吧,仔细再污了伤口。”
卫戟摇了摇头:“无妨,裹上纱布就好。”
他说着,把手腕上的护臂取下,然后掀起衣袖,缓缓露出上面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 伤口并不长,但略有些深,依稀能看到里面的血肉。 谢知筠蹙起了眉头。 卫戟以为她害怕,便道:“不用你操心,州牧府里有军医,他们会处理伤口。”
谢知筠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可以。”
她坚持道。 卫戟见她面容冷静,眼眸中有着不容拒绝的笃定,这才安然坐下,把胳膊放在方几上。 “那就有劳夫人了。”
谢知筠深吸口气,去了软棉布沾了水,一点点擦拭他伤口附近的血痂,等伤口都处理干净,谢知筠还小心擦了一遍药酒。 整个过程里,谢知筠自己的眉头皱得很紧,但卫戟却仿佛不知疼一般,一声都不吭。 牧云端了茶水上来,卫戟还慢条斯理坐在那吃茶,淡然的好似在赏景听曲。 等谢知筠处理干净伤口,这才敷上金疮药,然后仔仔细细裹上纱布。 她做这些的时候很认真,倒是不显得手忙脚乱。 卫戟有些意外。 “夫人以前做过这些?”
谢知筠低垂着头,略有些散乱的鬓发垂在她侧脸边,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打下丝丝缕缕的光影。 “阿行年少时顽皮,上蹿下跳的经常受伤,久而久之我就学会处理这些皮外伤了。”
卫戟嗯了一声,等她把纱布打结,这才动了动手:“夫人什么都会,真是在下福气。”
“该处理腿上的伤口了。”
谢知筠说着,就要弯下身帮他除去护腿。 卫戟吓了一跳,忙弯下腰,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哪里用夫人做这粗活,我自己来。”
等到卫戟把裤腿掀开,露出腿上的伤口,谢知筠才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伤口几日才能好?”
卫戟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被她这样照顾关心的时候,卫戟总觉得心里的那只猫又开始踱步了。 那粉嫩嫩软乎乎的小爪子前行一步,后退半步,在他心尖上反复盘桓,让他简直心痒难耐。 尤其谢知筠此刻半坐在脚踏上,低垂着眉眼看他腿上的伤口,卫戟看不到她的眉眼,却能看到她发顶乌黑的发髻。 与往日的一丝不苟不同,此刻她的鬓发都有些散乱,难得露出些许的慵懒和散漫。 但卫戟却知道,她此刻的散乱只是因为经历过一遭生死危机。 卫戟的忽然有些酸涩,他声音暗哑,对她道:“是我不好。”
谢知筠帮他擦拭伤口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说话。 房内陡然一静,两人都没立即开口。 卫戟缓缓叹了口气,他低垂着眼眸,脸上难得出现些许颓丧。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英明神武的少将军,在家人面前,他永远是沉稳冷静的小公爷。 对于卫苍,他是最像他的儿子,对于崔季,他是能鼎立门户的继承者。 似乎唯有在谢知筠面前的时候,他才是卫戟。 他偶尔也会觉得愤怒,会不甘,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愤懑,会对被自己牵连的妻子而心生愧疚。 此时此刻,他才更像个人。 谢知筠听到他这一声叹息,这才抬起头来,迅速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平静,淡然,并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遭逢危险的愤懑,此刻的她除了发髻散乱,衣衫略有些灰尘之外,同往日没什么不同。 谢知筠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迅速收回了视线。 她把帕子放到一边,用棉布一点点在他腿上擦拭药酒。 除了这一处新伤,卫戟腿上胳膊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那是过往旧伤的遗留,即便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消不去落在皮肤上的疤痕。 那是一个军人的军功章,那也是他曾经拼命保家卫国的铁证。 谢知筠跟着了魔似的,她伸出手,在他腿上疤痕处轻轻一触。 随即,两个人又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知筠才取了药盒,仔细给他上药。 “你怎么不好了?”
谢知筠低低说了一句。 此刻的卫戟就仿佛喝了一碗热汤,香浓的汤水下肚,抚平了他四肢百骸中的疲惫。 “这一次不过是意外,而且我也没受伤,反而你自己受了伤,”谢知筠垂着眼眸道,“好人永远都没错,错的只有坏人。”
“若他们不心生歹念,对邺州图谋不轨,那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谢知筠在他腿上打了个结,顺手帮他拽好裤腿,这才起身净手,回到了罗汉床边。 她坐在卫戟另一侧,身姿娉婷,手里也端起一碗热茶,浅浅抿了一口。 “他们杀了我是没有用的,”谢知筠道,“我算得了什么?不过只能让卫氏生气,引来你和公爹的暴怒,引来全城的疯狂搜捕,得不偿失。”
“但你不同,你是邺州的未来,你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谢知筠说完这话,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她目光安静,平和,眼眸里却闪烁着无尽的光亮。 她问他:“卫戟,你能同我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活着吗?”
从做了那样一个梦开始,她的生活虽不至于天翻地覆,到底同过去不同。 她开始深思卫氏存在的意义,思索她要如何做才能挽救这一场危机,以及思索…… 思索她愿不愿意见到卫戟就那么死去。 但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她犹豫,就能得到答案。 她不想。 她想看到卫戟如同此刻这般,健康舒朗地活着,他偶尔会气一气她,但也会含笑着逗她,在卫氏的每一日,谢知筠都不觉得难熬。 不过三个月过去,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或者说,卫氏本来也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