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早春时节,树木都抽了新绿。 娇嫩的绿芽在风中摇曳,舒展着新一年的勃勃生机。 姐弟两个在院中对视一眼,不用谢知筠多说半个字,谢知行就自觉跟了上来。 等在堂屋主位上落座,谢知筠才瞥了一眼谢知行。 他今日恰好就穿了那身青绿直裰,若没这一场事故,那衣衫整洁干净,颜色鲜亮,穿在青葱少年身上分外合适。 可现在,谢知筠却没心思去欣赏那身衣裳了。 再看这衣裳,谢知筠只觉得刺目。 谢知行不知阿姐为何又突然沉了脸,站在那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只得哭丧个脸:“阿姐我知错了。”
谢知筠冷冷哼了一声,却道:“牧云,牧云?”
牧云忙小碎步进了堂屋:“小姐?”
谢知筠上下打量谢知行,对牧云道:“家中没准备阿行的衣裳,去取一身小公爷的旧衣给他换上,好好一个读书人,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谢知行:“……” 谢知行感觉现在自己喘口气都是错的。 但他却不敢反抗,只得老老实实跟牧云退下,片刻之后换了一身卫戟十三四岁时的旧衣回来了。 即便是卫戟少时的旧衣,谢知行穿着也略有些宽松,而且卫戟习惯穿劲装,衣裳本就贴身利落,结果穿到谢知行身上却一点都不挺拔。 谢知行倒是觉得有些新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问:“阿姐,以后我也穿劲装吧?”
谢知筠沉默片刻:“一会儿照照镜子,再做决定。”
谢知行:“……” 谢知行感觉阿姐在骂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姐弟俩插科打诨这两句,谢知筠的气也消了大半,她终于开恩:“坐下说话吧。”
谢知行乖巧坐下,不等谢知筠问,便自己回答:“那匹马是品读斋的,马鞍也是品读斋配的,当时事发突然,我听到外面有人在议论城外有狼群袭击粮队,我立即就想起阿姐今日似乎去了永丰仓。”
谢知行不是不懂事,也并非蛮横跋扈不听话,他只是关心则乱。 谢知行低下了头:“阿姐,我知道姐夫一定会救你,也知道卫氏出手果断迅速,说不定一个时辰就能把你救回来,可理智知晓,感情却无法控制。”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身陷险境,而我只能在城里等,那我当真不配唤你一声阿姐。”
“我是没用,我是不能作什么,但我也得努力不是?”
十五岁的少年郎,明明满脸稚气,明明那么单薄,可他身体里已经有了作为大人的勇气和坚持。 谢知筠并不是责怪他,她气的其实是自己。 亦或者,她怪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时刻想要覆灭卫家,想要占领邺州的阴沟老鼠。 若非他们虎视眈眈,不肯罢休,又如何会有今日这一场乱事。 但作为长姐,谢知筠还是要担负起教导幺弟的责任。 “你勇敢果断,想要救我,这是对的,我不会因为你的勇敢和孝顺而责备你,”谢知筠道,“但你做事从来都冲动,不说今日,往日也是如此。”
“在我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你是否想过为何不让你骑马,单单只因为那个梦?”
谢知筠叹了口气,“你错了。”
先有永丰仓,后有劫粮绑架案,这桩桩件件,都让谢知筠意识到,危机或许一直都藏在暗处。 谢知行作为卫戟的小舅子,谢氏作为卫氏的姻亲,同虞氏、纪氏、崔氏一样,都上了卫氏这条大船。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百年谢氏在点头联姻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游离战争之外。 作为谢氏的嫡长子,谢知行就代表着谢氏的未来,卫戟身份分贵重,谢知行又何尝不是? 梦里的一切卫戟都跟她分析过,当时谢知筠就能肯定,一定有人藏在暗处,想要害死谢知行。 但这么多年来,谢氏一直平平顺顺,甚至都没受到过战争的波及,谢知筠自己也不确定危机是否真的存在。 所以她没有告诉父亲,也没有告诉谢知行。 她怕自己杞人忧天,明明未发生任何事,就先把局面搅乱。 但今日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需要给谢知行再上一课,告诉他现在谢氏和他面对的局面,告诉他可能会有的未来。 谢知行从阿姐的语气里听出明显的慎重,故而他也挺直腰背,目光炯炯看向阿姐。 “阿姐,你说。”
谢知筠看向他,他已经不是稚嫩的孩童,他也是遇到危机,就能纵马奔驰数十里出城救人的少年了。 “先说今日的马,那马鞍明明已经很破旧,马镫和马鞍上都有破损的痕迹和倒刺,但你在慌乱之下,没有注意,险些酿成大错。”
谢知行低下了头。 谢知筠又道:“若你只在城里还好,若是惊马,会有巡城官兵迅速反应,能把你从马上救下来,也能保护附近的百姓,不会酿成大错,但如果你出城呢?”
“一旦要出城,你骑马的速度肯定比城中要快,时间也要久,就如同小公爷说的那样,钉扣反复刺入马背,这才让其惊马。”
“等到你摔成重伤,或是断腿残废,更甚者可能命都没了,也只能当成是一场意外。”
“毕竟,谁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谢知行,你说这是意外吗?”
谢知筠的话很轻也很淡,却如同一把铁锤,狠狠砸在谢知行心口上。 让他胸肺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终于明白过来,谢知筠生气不光因他不谨慎稳重,毛手毛脚,也愤怒于懂了手脚的那些人。 那些人想要他死。 从小到大第一次,谢知行终于体会到了近在咫尺的恶意。 他白了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知筠端起茶杯润了润口,就听到谢知行问:“阿姐,是谁想要杀我?”
谢知筠沉默了。 她自己也不知是谁要杀谢知行。 谢知筠抬起头,看向谢知行:“知道了又能怎样?”
谢知行看向谢知筠,少年清亮的眉眼里第一次染上厉色:“抓到凶手,格杀勿论。”
“彻底剿灭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