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棠没有低迷很久。 时间会抚平很多伤口,对于姜亦棠来说,姨娘去世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她早就习惯如此。 她忽然站起来,踮着脚尖,把刚编好的桂花结绑在了床头。 桂花结的绳坠轻轻摇晃,姜亦棠是用金色的线绳编成的桂花结,在黯淡的室内成了一抹亮色的色彩。 姜亦棠仰头看着那个桂花结。 前世,谢玉照很喜欢她编的络子,随身携带的玉佩穗子都是由她编成的。 等挂好桂花结后,姜亦棠偏头觑了眼,外间的雨还是未停。 颂桉苑的伞都被她拿来了,今日青粟是没法给二人送饭了,只得姜亦棠亲自去拿。 姜亦棠估摸着时间,忙忙说: “雨还没停,青粟来不了,我得去看看。”
她转身就要走,谢玉照见她急急忙忙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皱眉,低低出声: “落雨路滑,慢点。”
稍顿,他借着私心平静地添了句:“阿离。”
她生母去世后,世间唤她“阿离”的人只剩他一人。 姜亦棠怔怔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她不敢再看,低头嗫喏地小声: “好。”
有一刹间,在姜亦棠眼中,面前这个谢玉照和前世的谢玉照是重合的。 那人总爱唤她阿离,语气温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宠溺。 姜亦棠身子稍僵。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不敢面对前世的谢玉照的。 雨天风都有些凉,姜亦棠不敢开窗,连开关门时都格外小心。 等站在栏木游廊上时,姜亦棠才觉得僵硬逐渐褪去,她撑开油纸伞的手抖了两下,才将伞彻底撑开。 游廊中,女子伸手拍了拍脸颊,自言自语地轻喃: “不要乱想……” 如果谢玉照真的也和她一样,也是多年后回来的,又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地对她? 他应该是会怨她的。 想到这一点,姜亦棠忽然有些低落。 她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分明是自己做的选择,怎么还会觉得低落呢? 难道她抛下谢玉照,多年不曾去见他一面,还要谢玉照和往日一样温柔对她吗? 姜亦棠瘪了瘪唇。 她自己都觉得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厚颜无耻。 姜亦棠使劲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她撑着伞,又在怀中抱着一柄油纸伞,赶紧跑进雨中。 青烟色的细雨很快遮掩住女子的身影。 一路跑到假山旁,姜亦棠懵了下,她没在假山附近找到食盒。 但时间却是真的到了午时。 姜亦棠皱了皱眉,不敢相信,尚书府的下人会这么大胆,要知道,午膳是和药一同送来的。 谁敢克扣嵩榕院的药? 担心是自己疏忽,姜亦棠在四周找了个遍。 仍不见食盒,姜亦棠心中开始着急,她举着伞,眺望了下远处,她在想,会不会是厨房的人耽误了时间? 不等这个想法落实,姜亦棠就看见了从转角处过来的姜霜鸢一行人。 姜霜鸢和姜玵妢并肩而行。 两人都有婢女撑着油纸伞,身后跟着数个婢女,不知说了什么,姜玵妢一直捂嘴掩笑。 遥遥的,姜玵妢也看见了姜亦棠,碰了碰身边的姜霜鸢: “二姐,那不是三姐吗?”
姜霜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差了下来。 姜霜鸢和往日一般,下意识地就朝姜亦棠走去,见状,姜玵妢的脸色就变了变,她心中暗骂了声。 姜霜鸢有病吗? 姜亦棠日日出入嵩榕院,谁知道她有没有沾染上什么,姜霜鸢不避开就算了,居然还往前凑?! 偏生她是和姜霜鸢一行的,她还有事相求姜霜鸢,姜霜鸢都过去了,她也必须得过去。 姜玵妢在心中把姜霜鸢骂了个底朝天,微青着脸跟在姜霜鸢身后。 但步子挪得格外小,四周的婢女也都不想靠近三姑娘,是以,她的动作并不显眼。 至少,姜霜鸢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跨步就到了姜亦棠跟前,风铃低垂下头,遮掩住垮掉了脸,但不敢劝阻。 “姜亦棠,你不在嵩榕院照顾殿下,跑出来干什么?”
说着,姜霜鸢抬手捂住口鼻,仿佛姜亦棠是什么传染源一样。 姜玵妢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姜亦棠一心都在食盒上,并不想搭理姜霜鸢,她太了解尚书府的众人了。 她现在是被老夫人推去照顾谢玉照的,姜霜鸢就算看不惯她,现阶段也拿她没办法。 至于以后? 等谢玉照痊愈了,自然能护住她。 姜亦棠一贯相信谢玉照。 姜亦棠不想搭理姜霜鸢,但是想到嵩榕院中的谢玉照,她还是轻垂眼睑,道: “厨房今日没给嵩榕院送午饭,我在等。”
话落,姜霜鸢倏然皱起眉头。 厨房的人是要死吗? 不给颂桉苑送饭就罢了,嵩榕院的伙食也敢耽误? 姜霜鸢看向身后的婢女,不耐冷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看看,厨房在搞什么鬼?!”
闻言,姜亦棠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府中底下的奴才都怕姜霜鸢,因为府中几位主子中就姜霜鸢脾气最爆,平日中处罚下人是最多的。 府中没有奴才愿意得罪她。 很快有个婢女朝厨房跑去,但姜霜鸢心中还憋了口气,她是想找姜亦棠麻烦的,不成想还要帮姜亦棠一个忙,她当然憋得慌。 姜霜鸢给风铃使了个眼神,风铃心领神会: “姑娘,嵩榕院那位贵人怠慢不得,还是奴婢亲自去催吧。”
姜霜鸢颔首,算是应了。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 姜霜鸢和风铃的这一番动作,只要姜亦棠不是个傻的,就能猜到姜霜鸢要做小动作。 毕竟姜霜鸢几乎把心思都摆在了明面上。 姜玵妢撇了撇嘴,她是搞不懂姜霜鸢的。 姜亦棠又没得罪她,干嘛一直针对姜亦棠? 姜玵妢年龄小,她出生时,姜昃旼就渐渐少去宋姨娘院子了,她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 但姜霜鸢讨厌姜亦棠,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府中有位姑娘地位比她低,其次,她可以踩着姜亦棠讨好姜霜鸢。 虽说对姜亦棠不公平,但她们是庶女,姜霜鸢二人则是嫡女,这世道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所以,哪怕姜玵妢搞不懂姜霜鸢在想什么,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风铃和原先那位婢女一同回来,手中拎着个食盒,姜亦棠没有看见厨房的人。 姜亦棠不由得朝姜霜鸢看了眼,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快,姜亦棠就知道了。 那位婢女把食盒递给姜亦棠,就忙忙退开,甚至还悄悄地伸手接了一捧雨水洗手。 说是悄悄的,但姜亦棠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姜亦棠甚至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有一点很清楚,府中人现在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隐隐透着嫌弃的意味。 如果她没有回来,而是曾经的那个自己站在这里,怕是会尴尬不已,甚至有点受伤,随即不自觉生出自卑。 姜亦棠承认,曾经她就是胆小又怯懦,偏偏还格外在意旁人的看法。 后来谢玉照教她自信,全面的袒护让旁人不敢针对她,姜亦棠才能在日复一日中,养成不在意旁人看法的性子。 谢玉照其实对她还是有些不满的。 数次和她喟叹过,若她跋扈点,他许是也不会过分担心她。 他总是希望她再张扬点,哪怕脾气差些,也要比自己容易受伤得好。 许是死过一次,临死前,一生的种种都在眼前浮现过,其中对她好的人太少,谢玉照在里面占了太多的比例。 姜亦棠再回想谢玉照,总能想起他的好来。 风铃重新接过油纸伞,站在姜霜鸢旁边,解释道: “前院老爷有同僚在府中用膳,厨房一时忙碌才将嵩榕院给忘了。”
说到这里,风铃忽然话音一转: “嵩榕院那位是贵人,厨房不敢耽误,连忙抽人把嵩榕院的午饭和汤药备好了。只是要委屈一下三姑娘了,厨房还腾不出人手来,厨房的人说,等前院忙完,就立刻给三姑娘送午饭来。”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厨房会腾不出人手给她准备午膳? 开什么玩笑。 她在府中本就算不上什么重分量的主子,既然前院有客人留膳,厨房就不会吝啬膳食的分量,只从中随便分一些,都足够应付她的午膳。 风铃这一趟去,意不在催促厨房,只是给她使绊子罢了。 法子很简单,但也很有效。 姜霜鸢拿她没办法,不至于过分为难她,但让她饿两顿肚子却是没什么问题。 姜亦棠沉默地接过食盒,什么都没说,撑着伞转身离开。 姜霜鸢在背后,皱了皱眉: “她什么意思,连个反应都没有?”
折腾人,却看不见当事人有神情变化,姜霜鸢没看见姜亦棠委屈忍耐的神情,自然觉得不够过瘾,她意兴阑珊地轻撇嘴。 姜亦棠回去的路上,面上一直没什么神情。 今日姜霜鸢折腾她,哪怕不要谢玉照帮她,她也有法子回报。 她只需要装病,不再来嵩榕院照顾谢玉照,最先着急的人就是老夫人,到时,姜霜鸢自然讨不得好。 让一个病人去照顾谢玉照,尚书府再敷衍,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可姜亦棠不能这么做。 至少在第二道圣旨下来前,她不能。 谢玉照等了许久,只等到女子情绪沉闷地回来,拎着个食盒,和离开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玉照的视线最终落在女子手中的食盒上。 只有一个。 这些日子,姜亦棠都是和他一同用午饭的。 但是顾及病情,谢玉照只许她在屏风外,隔着一段距离。 谢玉照直接问: “你的呢?”
姜亦棠直接红了眼,脸颊被冷风吹得惨白惨白的,配上一双通红泛湿的杏眸,委屈得不行,她下意识地和谢玉照告状: “我遇到二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