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过后没两日,胡爷的船,连崖州都没出,就沉了。 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不是陆鸣蝉,而是林宪。 作为这一次筹股最大的手笔,胡爷第一个就告诉了他。 坐在三进的小院子里,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第一时间感到了眩晕,春日的阳光,过于刺目。 “真、真的?沉了?全没了?你不会是想吞了我的钱吧!”
说话时,他感觉自己的眼前都是模糊的,怀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胡爷,心里忽然又是一个哆嗦。 胡爷正冷漠的注视着他,两道粗黑的眉毛压着眼睛,是他从前没有注意过的薄情寡义和凶狠。 他一个镇国公府的大少爷,说不出这种眼神哪里可怕,也不知道这里面蕴含的杀气是真还是假,总之,他是害怕了。 他在船上投了两万两! 胡爷看他的模样,心里非常瞧不上。 镇国公这三个字,一代代传下来,真是越来越差劲,眼前这位未来的镇国公,简直连这三个字都配不上。 区区一点银子沉了水,就成了这个模样。 难怪都说镇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一直没着落,与其落在这种废物手里,还不如没有。 他漫无目的思索,忽然想起在普陀寺举起石头砸他的小子。 听说那天有人大闹普陀寺,宣称自己是镇国公第九子。 按照年龄和长相来看,跟砸他的是同一人。 此时此刻,他不想节外生枝,也没见着这小子声张,他也就干脆当做没听到。 “林大爷,您恐怕不知道我一条船值多少,犯不着为了您这两万两银子骗您,说实话,做海上生意,这个风险您也是早就知道的,若不是看在镇国公府大爷的面子上,您说这话,我就能把您赶出去。”
林宪仰头苦笑一声。 是啊,全都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 就连他能拿出这两万两银子,也是夫人娘家看在镇国公三个字上。 他们也觉得他不靠谱,这个世子之位恐怕会另生波折,可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还是借了银子给他。 若是以后另立了世子,他再从家里分出去,那他可真就是前途一片茫茫了。 不像小六,好歹还有个功名在,那个脾气,以后去翰林院抄书也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先生。 可这三十年,他只学会了做世子这一件事,又凭什么让他再去做别的营生! 想到这里,他不仅愤恨起来。 他得回去找母亲,告知这两万两银子的事情。 “你说的是,”他暗暗的咬牙,“银子不多,我先告辞了。”
胡爷看着林宪离开,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码头上看看。 沉了一条船不打紧,反正会有人给他再造一条新船。 他漫无目的闲逛,看着上货卸货的力夫来来往往,人群里一个眼熟的小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他眉头一皱,正要跟上,忽然被程东挡住了去路。 程东在盯着卸货,没注意看路,一不小心撞他身上了。 “对不住,哎,原来是胡爷。”
“程爷,难得见你。”
程东冲他拱手:“我的船都出去了,闲了一阵,今天刚回来一条。”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搬货的人喊:“小心,那都是定制的琉璃窗!”
“你还是叫我胡邦吧,”胡邦还了一礼,“你叫我爷我可遭不住,船行属你最财大气粗。”
程东笑的和气:“哪里,还不是天天提心吊胆。”
胡邦灰色的眼珠子从货物上转了回来:“定制的琉璃窗?你们这生意是做到哪里去了?走走走,我请你喝茶吃饭,好好聊聊。”
至于刚才过去的那个眼熟的小子,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 一闪而过的人就是陆鸣蝉。 他追上林宪,叫了一声:“大哥?”
林宪是独自来此,连个小厮都没带,此时失魂落魄,正低着头往家走。 听到陆鸣蝉的叫声,他这才抬头:“小九?”
他见过陆鸣蝉几次,都是和父亲在一起,两人也算打过招呼。 陆鸣蝉跟上他的脚步:“我刚听到一个噩耗,损失了一大笔钱......” 他脑子快,嘴也快,不一会儿就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 林宪被他聒噪的脑袋发晕,稀里糊涂的跟着他,走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巷子。 巷子后面临着一条花街,路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外面坐着车夫和一个戴斗笠的男子,眉眼完全就不清,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低垂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看着像是在打瞌睡。 马车两边窗户都是厚厚的竹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陆鸣蝉一出现,车夫便跳下马车,“啊啊”两声,撩开车帘,恭敬的请他上马车。 陆鸣蝉对着林宪道:“大哥你先请。”
林宪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往后退一步:“这是去哪里?”
陆鸣蝉推他一把:“去个好地方,放心,不会把你吃了的。”
林宪迟疑着站在原地,一颗心莫名悬了起来。 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这马车一旦上去,就无法回头了。 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转身就逃。 然而他犹犹豫豫的,不知是前进还是后退,这时候,陆鸣蝉就笑嘻嘻的又推了他一把。 “大哥,我不会害你,害了你我怎么跟爹交代,放心上去。”
他的声音不快也不慢,不再是孩子气的语调,反而换成了一种诱拐式的,让林宪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上了马车。 陆鸣蝉紧跟着钻了进去,说了一声走,车夫扬起鞭子,马车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林宪知道此时下去已经晚了。 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不由道:“小九,这是去哪里?”
陆鸣蝉吊儿郎当的看他一眼:“去给你争一争世子之位。”
“世子......这话从何说起?你别胡闹。”
“你不领情吗?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再拖下去,你会成为京城笑柄的。”
“不是,我是怕你被人骗了,你别忙活了,停车,我回家去!”
马车却不听他的使唤,依旧在不停的走。 林宪在听了世子之位之后,就心慌意乱,几乎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 陆鸣蝉伸手揽住林宪的肩膀:“有些地方,上来了,可不是能轻易下去的,不然,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林宪呆住。 陆鸣蝉看着他一瞬间惶恐起来的面孔,哈哈一笑:“大哥你这胆子可真小。”
末了,他松开林宪:“我跟你开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