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慈和董富贵连忙冲过去,老妇年近六十,老泪纵横,怀中孩童不足十岁,满脸是血。 “额前外伤,血管破裂,还能哭,但不排除颅内血肿,镇静,止血,消毒,缝合,颅脑ct,家属快去办理住院......”一连串的流程在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职业习惯。 而董富贵倒是简单直接,一把抱起了孩童冲入医馆。 “脑瓜子出血啦!脑瓜子出血啦!”
他扯着脖子喊道。 几位老医师连忙围了过来......一旁的老妇痛哭哀求,快救救自己的孙女,吕慈和富贵将其搀扶着远离了患者,避免打扰治疗,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吕慈恍惚间回到了前世急诊的时候。 只不过前世,自己应该站在病患身边,而此时,却只能远远的看着。 好在大秦帝国的医疗体系对于外伤还是很在行的,几位医生用药膏敷在了孩童的伤口处,那药膏应该具有止血和止痛的作痛,很快小姑娘就不哭了,之后又开了几付药,这就算是完事了。 期间没有任何的影像检查,所以根本不能确定患者的颅内是否也受了伤,消毒的过程也只限于毛巾蘸水擦干净。 医疗设备决定医疗质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中,吕慈和董富贵就在一旁问询病情经过,原来是在街上溜达的时候,被惊了的马车撞到了。 不多时; “奶奶......” 一声孩童的轻唤,老妇立刻转过头,看到了已经止了血的孙女,一下子就扑跪在地上将其紧紧的抱住。 孩子是老人的命根子,那妇人喜极而泣,对着周围的医者一个劲的感谢。 可那稚童虽不疼了,却依旧带着哭腔攥着老人的衣襟:“呜呜呜,奶奶的手......奶奶的手......” “嗯?”
吕慈这时才注意到,这老妇人似乎是一直把左手缩在衣袖里。 “大娘,你的手没事吧。”
他问道。 “没事没事!”
老妇人笑着回答,挣扎着想要起身,不过衣襟下的左手稍微一动,额头上就冷汗淌下来。 吕慈皱眉,感觉到不对劲,忙阻止了她的动作,然后略强硬的将那只手拽了出来。 “厮————” 整个医馆里响起了一阵冷气倒吸的声音,因为那老妇人的手已经肿的发紫,拇指食指以一个恐怖的角度扭曲着。 吕慈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指关节脱位,一处,两处,三处,腱鞘扭转......” 可刚看了一眼,那老妇人竟然猛地将手抽了回去:“谢谢诸位大夫了,老朽这就去结药钱。”
“可你的手!”
“小伤,回去养几天就好了。”
说着,她就拽着一脸泪痕的小孙女想要起身离开。 整个医馆没有任何一个人上来劝阻,只是有人暗自摇了摇头...... “什么小伤,这腕骨扭转已经压迫神经,不复位的话这手就废了!!”
吕慈一边说,一边拽着老妇人的胳膊,想要再看看伤势。 “老吕,别掺和了,快松开。”
一旁的董富贵焦急提醒道。 患者拒绝治疗,大夫也不能勉强。 而那老妇人一直强撑着的眼睛也开始泛红...... “这位大夫小哥......真的没事,求求你让老朽回家吧。”
她似是在恳求道。 周围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小姑娘的抽泣声。 吕慈低下头,视线看到了老妇人穿的衣服边角处漏出的几块补丁,心中一沉。 他明白为什么这位老妇人要拒绝治疗...... 古往今来的社会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穷人是不能受伤,更不能得病的。 因为不论哪个时代,医馆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吞金猛兽。 一场疾病可以轻易的摧毁一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一个老人原本就无法为儿女创造多少价值,最多就是带带孩子,如果突然因为治病给家庭增加了负担,那真的是比让他们死还难受。 这是一种十分古怪的心理,许多人都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有病不去治的人都是傻子。 但是如果在医院呆的时间长了,就会愈发的体会到,这些人不是傻,而是无数的压力将他们逼迫成了一个不敢面对疾病的傻瓜,甚至于在病房里,那些骨瘦如柴的卧床老人会趁着夜深人静,拼劲全身的力气偷偷扯掉自己的氧气管,以此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谁不想活着,只是遇到了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那老妇人似是在哭,老泪渗进枯槁的眼纹中,口中依旧喃喃着祈求:“让我走吧......让我走吧......” 周围的老医师们眼中没有什么人情味。 吕慈的眼中同样没有多少人情味。 他们只是医生而已。 但是吕慈的手却依旧冷漠坚毅的攥着,没有一点想要松开的意思。贫穷这种社会问题他无法治愈,他也不会去感慨这繁华都城之中隐藏着多少不敢承认疾病的人。 他从来就只是个医生而已。 “富贵!”
他喊了一声:“去找些结实的布料,再找两块木板,要比手掌大!”
“啊?”
董富贵一愣,完全不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 那些坐诊的老大夫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位走过来,十分不悦的瞪着吕慈:“小吕,你在这捣什么乱,赶紧松手!!”
语气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提醒,反而带着种嫌弃......没办法,这个时代,吕慈这种女婿的身份天然的不招人待见,而且他读书读书不济,医术医术不行,快三十了一事无成,不论如何都很难得到其他人的尊重,有时候院子里的老妈子都能顶他几句。 然而吕慈现在不会去想自己的地位是多么的尴尬,更加没有理睬身旁几位老大夫的不悦,他放肆的甩开了搭载肩头的手,眼神直视面前的老妇,轻声道: “别动!我能治!”
话音未落...... “你能治个屁!”
身后的一位老医者怒道:“既然没有行医的资格,就别在这里逞能!”
倒也不是老医师性格暴躁,而是因为这个时代,【手】是最难医治的骨伤。没有X光,解剖学也没有普及,医者们几乎不可能从扭曲的形状以及肿胀的程度去判断手骨到底如何偏转,如何复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刚才老妇人要走时,才没有人阻拦。 而那老妇人听到了面前的小伙子没有行医资格之后,似乎是一下子找到了拒绝医治的理由,更加用力的挣脱,嘴上不断嚷着:“松开!你一个打杂的拉着我干嘛,我不要你治!让我回家!滚开!!”
一个病人在高声咒骂,为的却是不让自己得到治疗,在医院里,多么荒唐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然而,吕慈在对方不断咒骂自己的声音之中,冷漠的眼神忽的柔软了些,抬起头,与那妇人焦急的目光对视。 “不收你钱......” 简单的四个字。 咒骂骤然停歇,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