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武馆,府内正堂。 甫一落座,李水就恨恨地瞪了堂弟一眼,暗骂他自作主张,差点就坏了大事。 也幸好自己派人盯着赵家武馆,第一时间得到了堂弟偷偷入赵家武馆的消息,否则他根本就赶不过来。 也幸好自己提前得到消息,有所准备,才能趁着天黑之前最后的这段时间,带上足够的银子和地契,前来拜见。 万幸,万幸呐! 李水心中长舒一口气,决定回去再教训这不成器的堂弟。 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幼稚,如此沉不住气,真是该打! 但李水视线一转,注意到了桌上的饭菜,脸色顿时僵住了。 他刚刚没有注意,此刻才发现眼前桌上的诡异饭菜。 夹杂了石子儿的玉米粥、水煮烂白菜、水煮烂豆腐、发青的土豆块...... 空气中的味道,非常不好闻,一股很明显的菜味儿,熏的人脑袋隐隐发胀。 “这......” 莫名的,李水头皮一阵发麻。 他看了看眯着眼笑的黄安,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嘴皮子一阵抖动。 不对劲,黄安根本不想招待他们。 那他为何收银子的时候,笑眯眯的? 李水人老成精,见识也不浅,他很快就辨认出来了,桌上这些勉强能称之为猪食的东西,已经热过很多次了。 比剩饭还剩饭。 哪怕上面飘着热气,他仍旧能判断出来。 他斜眼瞥着桌上的饭菜,假意抿了口热茶,一时不知脑海中在想着什么。 至于同样坐在正堂的骆飞瑶,他同样也发现了。 这个绝美的女子,任何人在进来后的第一时间,都会注意到。 可是看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放在那个陌生的美貌女子上,这女子也没有说过话。 所以,骆飞瑶直接被他给忽略了,就当一个黄安身边的,一个普通的貌美侍女。 一旁的李杰被李水捉了个正着,此刻也不敢乱发脾气。 堂哥眼神很冷,他不敢多说话,只是桌上的食物,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忍不了。 骂不能骂,争不能争,走不能走,他只能撇过脑袋,兀自生气。 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黄安心中一笑,轻车熟路地做尴尬状,指着桌上的食物,对着李水一脸歉意道: “今日准备不足,多有怠慢。我已经差人雇佣马车牛车了,明日就派人去城外庄子上拉一些粮食。后日宴会,两位老哥,可一定要参加呐!”
“哦?”
“哦!”
李水闻言,眼睛微微一亮,虽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但他脸上还是挤出了正常主客相见时的热情笑容。 他不知道黄安是不是在借故羞辱他们二人,但他知道一点,最起码黄安还有向他们解释眼前饭菜缘由的心思。 知道了这点,他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解释的内容,不是关键。 关键是黄安肯替他们解释这个行为背后蕴藏的,比较和善的态度,才是关键。 他很快就想起了一个细节。 难怪杨主簿他们,出来的时候嘴角都没有带着油水,还比较干燥,原来是饭菜的缘故。 想必他们之所以没告诉自己,进去后吃的是这种饭菜,是因为怕丢人吧? 正堂内的气氛,似乎在突然间好了许多。 黄安眼神一撇,注意力有意无意地放在正堂门口两侧的木箱子上。 他突然开口。 “不知李大人这么晚来,可有要事?”
黄安开门见山,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他也不想和李家两兄弟有太多的客套。 当然,关键不是这个。 关键是说得越多,暴露的越多,索性少说一些,尽量和张随安他们说的话保持一致,就是最好的隐藏方式了。 听到黄安的问话,李水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笑着接过话茬。 “今日来拜见黄公子的,不是衙门里的县丞李水,而是一介商贾李水。”
他为人老练,很快就和黄安客套了起来。 “今年天气太过炎热,想必城内外百姓,都不好过,这些银子......” 李水和黄安东扯西扯着,李杰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喝着热茶。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赵城主这几天公务繁忙,黄公子可要提醒一下,叫城主注意身体呐。若是城主有事情要吩咐,尽可来使唤我们,还望黄公子转告一二。”
李水想要借黄安之口,向赵颜传递自己两兄弟和李家的态度。 这匹夫,想得挺美。 黄安心中冷笑,眼皮子稍稍抬起,笑着敷衍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不过,我师姐武道修为还算可以,手下人暂时也够用,若是有需要的,必然不会和李大人见外的!”
黄安的话术,也是滴水不漏。 脸上的表情,也很真诚。 小不忍则乱大谋,黄安时刻谨记晁穆的叮嘱。 两人谈话的内容,在黄安的刻意引导,以及陈于的帮腔下,其实和张随安他们之间,没有多大的差别。 不过,今日李水前来,明显不单单为了拿银子表明李家要服软的态度,他还想试探一下黄安和赵颜心中的真实想法。 李水此人,非常谨慎。 对他来说,家族大于天,在处理和家族兴荣有关的事情上,他都是持这般谨慎的态度。 “听说赵大人在大开衙门,借助卷宗记录,审理城内各种冤假错案,手下官差捉襟见肘。在下堂弟,也就是县尉李杰,曾亲自参与其中,我李家也有一些可用之人,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注意到李杰不经意的语气,黄安心中一动,这李水倒是谨慎。 还懂得言语三番五次地试探。 刚刚谈话时,就多次提及账本和卷宗。 看来,那些账本和卷宗中,记载了一些对他,或者李家之人很不利的消息。 可惜啊,可惜。 李家必死无疑。 哪怕那些账本和卷宗中没有问题,晁穆也会替他们“创造”出问题的。 更关键的是,账本和卷宗中的内容,在黄安这里,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 黄安亲自为他们准备的,才是“大礼”,要命的大礼。 黄安掩饰住了心中莫名的想法,像个没事人一样,对李水笑着解释道: “李大人有所不知。城主府内库房潮湿,久久未曾修缮,在下已经将卷宗账本一类的,转移到武馆内暂存了。”
说安说笑间,突然起身,拉着李水走到了正堂门口。 眸光一闪,指着不远处的放置账本的小院,笑道: “看,就在那里,独门独院,只要没人放火,就不会出现问题的。”
李水顺着黄安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约莫七八十步的距离,有一处独门独栋的院子,院子前有两人守着。 那里就是存放卷宗和账本的地方? 李水深深地看了几眼,似乎要将眼前的地形,记在心里。 只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黄安为何专门拉着他,叫他看存放账本和卷宗的院子呢? 而且他刚才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李水老奸巨猾,眼珠一转,决定试探一下,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 “嗨呀,近日天气真是炎热,可得注意点,那些账本和卷宗,可不能被烧了哇!“ 他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他竟然主动提出了这种话? 黄安心中一动,目光从李水脸上扫过,注意到他隐藏在眼中的关切和担忧。 同样的,眼神一扫,微微偏移,他瞥见了一旁李杰脸上的紧张的表情。 黄安心中了然了。 比起张随安这些人,这李家两个主事人,最关心这些账本和卷宗。 那黄安就可以借此推出一个结论,账本和卷宗当中,一定记录着对李家极其不利的证据。 所以,他们两人脸上的表情,才会如此失态。 李水才会提醒自己防火的事情。 这家伙,在试探我。 试探我允不允许烧掉这些账本和卷宗? 老狐狸! 你到底还是奇差一招,自己明显在更高一层上。 黄安嘴角微微一笑,略一思索,笑道: “李大人提醒的是,是该担心飞火烧了那院子。不过,那小院子独门独栋的,想必也不会有人闲着放火玩闹。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说完,一脸笑意地看着李水,眼神玩味儿。 言语中似乎意有所指一样。 无聊?防火?玩闹?独门独栋? 李水明显被黄安故意说出来的这一句话给带偏了,当即心中大定,呵呵一笑。 “黄公子说的是,确实应该不会有人无聊到放火的!”
说罢,目光转向黄安,两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约莫三声后,黄安补充道: “后日宴会结束后,这些账本和卷宗,就要全部送还回去了。李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黄安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似乎让李水得到了什么关键的消息一般。 结合黄安的上两句话,李水懂了。 他觉得黄安三番五次地暗示自己,应该是要自己主动烧掉这些账本和卷宗。 他悟了。 李水笑了几声,心中担忧尽去,连老脸上的皱纹都隐没了下去。 这些账本,该烧。 里面的内容,稍稍认真查一下,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也怪他大意了,觉得这么长时间,幽州那边没有派新的城主上任,警惕心放松了下来,没有将痕迹掩埋干净。 所幸,看黄安这样子, 他觉得黄安在给他暗示,让他在后日宴会之前,派人将这些账本烧掉。 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今日和明日行动,可能会比较困难。 后日宴会之前,一定要烧掉。 只是,刚刚匆匆看了几眼,他发现那院子外有专门的护卫守着,放火需要将这些人支开才行。 他下意识扭头向黄安看去,见黄安正对着他灿烂地笑,李水又悟了。 黄安会替他将这些人支开。 黄安,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自行脑补,最为致命。 李水眼底的精光隐没,又跟着黄安重新做到了原来的位置。 虽然桌上没有美食招待,只有一口热茶,但他觉得,已经满足了。 狡猾如李水,面对黄安的迷惑性行为,也麻痹大意了。 黄安的行动,就是赵颜的意思。 这和过往其他上官上任时的行动,几乎没有多大差别。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打压他们这些家族,然后让他们出一笔银子,消灾。 数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反正,在李水看来,都是要银子,要他们听话。 将这个结果带入黄安的所有行为当中,都非常合理。 李水从未想过,黄安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他的三观,还未被这个世界所腐化,他仍旧有身为一个正常人所具有的的善恶是非观。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李水以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带着李杰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