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是啊, 二十有四,怎不见有孩子? 这家里倒有一个孩童,就是磬儿,却是侄子。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 同喜有些反应慢半拍地望了望磬儿和素云, 又望了望颜青棠和自家公子。 磬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塞进他碗里。 “你别乱说话, 快吃你的饭。”
这小子反应快,比素云反应都快。 颜青棠逸出一抹笑,很快转为苦笑, 又半垂下眼睑。 见此, 纪景行忙斥了同喜一句, 又对她道:“太太勿怪, 我这书童素来是个口没遮拦的, 若是惹了太太生气……” “不怪他,”她叹了一口,“本身就是我是个没福气的。”
说着,她似乎也没心情吃饭了, 放下筷子, 进了屋。 桌上顿时静了下来。 同喜满脸无措,嘴角还挂着米粒。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公子……” 素云没说话, 放下筷子, 跟着进了里屋。 磬儿瞪他:“让你吃饭别乱说话的!”
一副大人模样,比同喜还大的样子。 “磬儿,我说错啥了?”
同喜都快被吓哭了。 磬儿开始不理他, 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拽自己的袖子。 “你不知道, ”他瞅了瞅东间, 特意压低了嗓门,“我婶婶跟我叔成亲了好几年,但一直还没孩子,每次他两人一旦说起这事就吵架,你说你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直没孩子啊……” 好可怜哦。 纪景行无奈看了蠢书童一眼,站了起来,斥道:“你这小子,看我回去后怎么罚你!”
饭自然也吃不下去了,主仆二人回到东厢。 “没想到这颜太太如此可怜,成亲这么多年,都没孩子呢。”
纪景行睨了他一眼。 那也没妨碍你,临走时还端了碗饭。 我都不吃了,也没妨碍你吃得喷香。 同喜满脸可惜,一边扒着饭,一边感叹:“公子,你说这到底是谁的毛病啊?是太太的毛病,还是她那个丈夫的毛病?”
成亲多年没孩子,肯定有个人有问题。 所以,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 一个商户人家,有一对夫妻,一个侄儿。 丈夫的年纪比妻子大,常年跑商不在家,成婚多年没有孩子,丈夫主动把房子赁出去,还赁给一个年轻男人。 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 纪景行不是个不通时务的人,也许在去年以前,他确实因身处环境,没见过民间真实的民情。 可自打去年他微服私巡下江南,这近一年中也发生了许多事,走过许多地方,知道民间有许多人家若是无子,都会选择抱养一个来。 当然,这个抱养是一定要瞒住外人的,以免日后孩子长大,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横生事端。 更多人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会出去借子。 纪景行会知道如此清楚,还与他微服私巡途中的一次经历有关。 那次他行经一地,当地有一处寺庙,香火鼎盛。 据说此庙求子最是灵验,因此来此求子的人络绎不绝。 去此庙求子有一俗规,求子的妇人必须在庙里斋戒三日,诚心在佛前跪上三日才能灵验。 关键此庙供奉的并不是送子观音,就是普通的佛寺。 普通百姓不懂其中端倪,当时的纪景行却因此起了好奇心,特意去庙中借住了一晚。 当天夜里,佛门清静之地变成了淫窝。 那些僧人以为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想着借住一晚并不妨事,也是他们如此这般行事太久,却无人敢管,不免行事张狂。 那些被奸污的妇人即使吃了哑巴亏,为了以后的日子,离开后也不敢对夫家说什么。 真相就这么暴露他眼前。 当晚,他差点在庙里大开杀戒,还是暗锋劝住了他。次日清晨他命人通知官府,将这间寺庙和这窝淫僧全部查抄捉拿。 一通审问下来才知晓,其实当地有些人并不是不知这间寺庙有问题,但这些愚昧的人因一直生不出孩子,又不想去抱养别家的孩子,才会明知此地有问题,依旧来此求子。 而且大多都是男人有问题,而其妻碍于种种,不得不咬牙配合,被那些淫僧奸污。 简直可悲可叹! 可能形成如此大的规模,持续如此之久,必然有其因。 什么原因? 不想抱养孩子是其次,男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不能生才是真。 如若是女子不能生,恐怕那些男人早就大张旗鼓要休妻纳妾了,哪能隐忍如此。 后来,为了那些可怜的妇人,此事并未被官府公之于众,而是借口此地僧人霸占百姓良田,并私藏兵器盔甲,有谋反嫌疑,将寺庙捣毁,所有僧人尽皆斩杀。 所以这位颜太太,也是因此才想借子? 若没有那晚芦墟荡的相遇,及昨日澄湖之事,他提前就知晓此女的真实身份与其秉性,他还真要可怜这位‘颜太太’了。 可惜没有如果。 此女果然胆大至极! 编出这么一段故事,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找他借子? 想到那日客栈前—— 她是不是就是去那儿挑选合适的借子人选? 以纪景行对颜青棠的了解,来揣摩她的心思,去苏公弄附近,是因为那里赶考的书生多。 为何要找赶考书生? 一来不是本地人,事后好脱身,二来能参加院试的,必然不是愚钝之人。 再结合,之前她感叹自己的脸生得好看。 果然,她就是那风流浪荡子,而他成了被她看中的猎物! 好你个颜青棠! 真是厉害极了! 纪景行气得连连冷笑,咬牙切齿。 还在扒饭的同喜,哪知道这一会儿时间自家主子就想到如此之多。 见主子脸色不对,还在想莫是主子还气恼他方才说错了话,吓得连忙端着碗跑出去了。 . 正房里,正假装默默垂泪的颜青棠,瞥了门一眼。 “走了?”
“走了呢,姑娘。”
这时,门处冒出一个头,正是磬儿。 见姑娘看自己,便连忙跑了过来。 “小鬼头,你很机灵啊。”
颜青棠摸了摸他的头,磬儿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学,等这事罢了,以后让你跟着你李贵叔学。”
“谢谢姑……不,太太。”
磬儿乐滋滋跑出去了。 主家愿意给机会,那也得打铁靠自身硬。 别看磬儿小,一直以机灵的著称,都以为他就是点小机灵,殊不知他为此付出多少努力。 就好比这回,挑了他来,他必然要好好为姑娘办事。 姑娘是不会与他多说的,这就需要他自己领会。 怕领会的不对,他特意没事就去找李贵叔,从他口中套话,询问这事的具体,及姑娘的打算等等。 李贵叔也愿意让他套话。 这不,凭着努力加自己琢磨,今儿他成功给姑娘搭了梯子。 别看姑娘就一句‘以后让你跟着你李贵叔学’,李贵那是什么人?在颜家的下人眼里,这是姑娘的嫡系。 如今姑娘当了家,以后李贵的前程绝对不小,即使接不了陈管家的班,大小也是个张管事。 所以,这句话就代表姑娘看到了他的机灵和聪明,以后愿意给他机会栽培他。 按下不提。 前情提要都给了,接下来就看这书生是什么反应了。 甭管他能否堪透她的那些话下之意,抑或是只会单纯可怜‘颜太太’,都不妨碍接下来的事情。 颜青棠如是想。 于是,她琢磨时候也差不多了,便从里屋出来了,还故意大声地问了一句,怎么桌上的菜都没吃。 听磬儿说,季公子把同喜叫回去训斥了,饭也没吃好。她让素云捡了几碟菜并一碗饭,亲自端去了东厢。 “季公子,千万莫因这点小事,责怪了同喜。”
缩在门外一旁的同喜,连连点头。 纪景行被气笑了。 既是被蠢书童气的,也是被她气的。 她可真是计不旋踵,一环套一环,一环都不愿少啊。 前面刚给他下了套,这就来巩固了? 面上却是做羞愧生气状,拱手道:“那同喜,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颜青棠大度道:“我都不怪他,公子怪他做什么,不过是个孩子。”
又说:“我见公子饭都没吃好,人怎能不吃饭,该要饿坏了,这是我专门给公子端的菜。”
说着,她越过他进了屋,将托盘放在桌上。 纪景行跟了进来,看看桌上的菜。 “太太把菜都端来了,你自己吃什么?”
就那么几个菜,彼此都知道。 “这……” “要不太太也一起用罢,就如你所言,人怎能不吃饭。”
他倒想看看她还想干什么! 这书生倒是个识趣的。 颜青棠欣然答允。 于是一顿饭,从正房转到东厢,其他人都还饿着肚子呢,两人吃得你来我往。 饭过一半。 果然不出纪景行所料,她突然露出黯然之色,放下了筷子。 “季公子,小妇人虽是个女子,见识有限,但也看得出你心地善良,为人懂礼,并非那些庸俗之人。”
他确实不是庸俗之人。 “其实方才那事,不怪同喜什么,我与我那死鬼丈夫,确实是成亲多年未曾生下过孩子。”
她神色黯然,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这些都是事实,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该怎么说? 安慰她? 以季书生的为人,应该会安慰两句,毕竟‘季书生’可是识文懂礼、心地善良的好人。 “太太节哀……” 不!他怎么说成节哀了! 这次不用控制,纪景行就露出赧色,忙道:“太太勿要伤心,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不过是时机没到,一旦时机成熟,贵夫妇必一举得子。”
他这话怎么说得像那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 什么时机不时机的,说得甚是玄妙,实则不过是骗人。 不过正好又给了她话茬。 颜青棠叹了一声,欲言又止:“季公子,你不懂。”
他不懂?他不懂什么? 看着她满怀感伤的美目,若不是他素来敏锐,还真要错过那潜藏在眼底深处的一闪即逝的笑意。 纪景行有种又落入她陷阱之感。 他若想维持‘季公子’的人设,必然种种言行要符合他的性格。 可若要符合性格,便不能做出有违性格之举,必然陷入被动。 关键是此女针对‘季公子’性格,屡屡给他下套,让他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陪着她演。 其实到此时,纪景行也差不多弄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了,什么用饭都是次要,主要还是铺垫。 她在铺垫,等铺垫到合适的时机,被博取同情的‘季公子’,知书达理、面薄又心软善良的‘季书生’,又如何拒绝她? 这分明就是一场仙人跳。 一场由她布局的仙人跳。 好算计,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