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几个月的程天翔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倒还不错。“程哥，可回啦，他们凭啥关你？”

一看到程天翔，芳芳喜得差一点扑上来，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嘴里急切地问道。“凭啥，凭权力，鬼才知道啥原因，进去了，又不审又不问，面对铁门终日呆着。后来，一句话，回吧，事情算了结啦！”

“程哥，你不知道，你走后，谣言满天飞，有说你是苏修特务，有说你是潜伏敌人，简直十恶不赦了。今天让大伙瞧瞧，汗毛也没少一根，气死他们。”

芳芳激动得满脸通红。“有啥计较的，管他呢。”

程天翔神情淡然。“程哥，话不能这样说，你不讲清，别人会越传越离谱。”

“有时你越辩解，别人越会从负面考虑，这叫逆反心理，越描越黑。”

“那世间没有公道了。”

“耳不听为净。嘴长在别人身上，他爱说，有啥法子。”

趁着众说纷纭，干脆，程天翔来了个“驼鸟战术”，猫在地窝子里，日夜沉浸在书本中，他差不多看遍了小谢那儿的存书。他明白，随着政治人物的更替，知识必将恢复本来的地位。这一天早晨，他拿着工作服准备下地，红柳条笆子门“啪”一下被推开，芳芳兴匆匆闯进来。“程哥，大好事。”

芳芳一脸喜气。“啥事？”

程天翔满脸疑惑。“恢复高考啦！”

芳芳叫了起来。“真的？”

程天翔仿佛突然遭遇雷击，一下子怔住了。“程哥，程哥，咋啦？”

芳芳急得喊起来。“不，不，没啥……”他一下子醒了，揉了揉眼睛。他扔下工作服，让芳芳代他请假，急着赶往团部。汪大姐正在写材料，抬头瞅一眼他：“小程，有事吗？”

程天翔询问当天的报纸来了没有，汪大姐抬手指指靠门的办公桌，程天翔急忙翻找着，头版头条登载着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的消息。“小程，看啥？”

汪大姐感到有些奇怪。“大姐，你看，恢复高考啦！”

程天翔激动得跳了起来。“真的？”

汪大姐拿过报纸，粗略看了一下：“奇怪，往常夏季高考，今年改冬天了。”

“还不是耽搁了，国家需要人才，等不及了。”

“小程，不是泼冷水，关键政审，还按老办法，你恐怕危险了。”

汪大姐沉思片刻，说。“为啥？”

“自治区公安厅突然抓你，又突然放你，外面说法很多，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总有让人生疑的地方。你得有心理准备，有人会顺着这个思路去想的。”

程天翔显得愤怒又无可奈何：“大姐，具体的招生规定下来后，你得先告诉我。”

汪大姐答应了。过了几天，汪大姐找到程天翔，告诉他，政审条件虽然比以前有所宽松，但许多方面仍然不明朗。“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弄不好还要外调。”

汪大姐看他一眼。这一夜，程天翔失眠了。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盼来凭真才实学的高考，难道又毁在政审上。他内心斗争激烈，怎么办？思前想后，咬咬牙，不管他，车到山前路已好，考完试再说。晚上，当他就着桅灯看书时，芳芳便会不期而到，痴痴地坐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他读书。“程哥，”一次，程天翔看书累了，放下书揉揉眼睛时，芳芳瞟他一眼。“你上了大学，还记得我吗？”

“芳芳，怎会呢，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妹妹？”

她的黑眸子闪亮。“芳芳，我不会忘记你的，特别是在我最困苦最无助的时候，你给了我许多真诚无私的帮助，这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程天翔说得动情，眼角有些湿润。“程哥，你真的感觉不到，我喜欢你……”说完这些，芳芳羞涩的低下了头。程天翔是聪明人，何尝不明白芳芳一片赤诚火热的心，但他更清楚，芳芳寄托了钱队长夫妇的全部希望。从看守所回来后，钱队长夫妇仍然客气，但这种客气更多的是表面的应付，他能看出背后隐藏的意思。况且，大考在即，他也无暇分心。高考试题难度不大，作文更是驾轻就熟，程天翔心里充满必胜的信念。高考发榜了，团里有两名知青已拿到录取通知书，满怀喜悦准备告别农场了。程天翔心急如焚，他找到汪大姐，汪大姐正在开会，问他有啥事，程天翔压低声音，要大姐讲真话，他的政审怎样了。汪大姐迟疑片刻，对他说，他的政审材料压根没送上去。他的头“轰”一下炸了，这帮混蛋！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二话没说，跳上一辆去市区的公共汽车，在自治区党委大院前，哨兵拦住了他。他说是巩本夫书记的亲戚，他要见巩书记。内线电话打进去，秘书告诉巩本夫，大门外一个叫程天翔的要见他。“程天翔？”

他轻轻念叨着。沉思片刻，告诉秘书，让他负责接待，问清程天翔的目的。很快，农场政治部接到巩本夫秘书的电话，巩书记吩咐，程天翔在运动初期因保护受迫害的老干部，自己受到通缉。这个青年本质好，是无辜的，他要求参加高考的愿望应该支持。第一批高考录取工作已经结束，程天翔泪流满面。此时，真是风生水起，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四起。有的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有的说，阶级异己分子想钻进人民大学的企图落空。更有刻薄的，混进农工队伍已是侥幸，还想做大头梦了。气得芳芳冲进地窝子里，抱住程天翔放声大哭。也算是山穷水复吧，绝望之余，广播里又传来大学扩招的消息。此时的农场纷纷传着巩本夫书记和程天翔的特殊关系，否则，堂堂的自治区党委副书记不会亲自让秘书打电话到政治部来，有人已在请托程天翔为自己活动关系。程天翔不置可否，他的口袋中已经放着陵州师院的录取通知书，墙上的日历上清楚显示正是1978年的3月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