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十日，终于停了。叶离恙从床上睁开眼，满是惆怅，这个画面，这些天她梦到了无数次，但每一次的结尾，都是那日在雨中，黑衣人举起刀刃，封修臣身首异处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黑衣人成了她自己。她坐起身，外面已经放亮，身上被冷汗浸湿，凌乱的发丝缠绕在脖颈上，额头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沈氏的病有了好转，她却一直没有看望，对此，府中上下颇有微词。她随便找了件衣裳穿上，打开门往沈氏的院子走去。天空放晴，一碧如洗，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清新弥漫在空中，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鸟鸣。细辛端着托盘正要进屋，看见叶离恙来，忙欣喜道：“少爷！”

叶离恙微微点头，将托盘接了过来，上面呈放着一碗刺鼻的药，她说道：“给我吧。”

细辛松开手，将托盘递给她，而后又说：“少爷，夫人刚醒，精神已经好多了。”

叶离恙嗯了一声，两人走进去，屋内的下人见到她，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自觉的退了出去。沈氏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鬓发隐隐长出了白发。“母亲。”

叶离恙走进，轻声喊道。沈氏抬头看到她，淡淡一笑：“离恙，你来了。”

细辛搬来椅子，叶离恙坐下，将药端了出来。细辛拿过托盘，看了看两人，随后默默的走了出去。“身子好些了吗？”

沈氏笑道：“好多了，又不是什么大病，瞧把你们紧张的。”

叶离恙抿了抿唇，低头盛了一勺药，吹了吹，递到沈氏面前，“先喝药吧。”

沈氏一愣，呆呆的看着叶离恙，视线对上的一刹那，叶离恙心中一凛，忙心虚的撇开视线。沈氏欲言又止，挤出一抹笑意，接过她手中的碗：“娘自己来吧。”

叶离恙也不坚持，看着沈氏喝完药，两人一阵无言。她接过空药碗，见沈氏因为药苦而蹙眉，便给她到了碗水。“以后能不见顾氏，就不要见了吧。”

沈氏手一滞，静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放到叶离恙手背上，惊得叶离恙险些甩开。“你不用在意顾氏的话，她是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往心里去。”

又是那股奇怪的刺痛感，比先前更加强烈，似乎还带着一丝怒意。叶离恙摇了摇头，说：“我是担心母亲你，你为何要对她百般忍让？你才是这个家的主母。”

沈氏微笑道：“从前，娘总盼着你能懂事些，可现在你终于长大了，我这心里，却又觉着少了些什么。”

叶离恙脑子翁的一声，已经听不清顾氏在说什么。“经过这次的事情，娘也想了许多，争来争去有何意义，不属于自己的，就算穷极手段得到了，也不在是自己心里最初想要的了。”

“娘只是觉得对不起你了，你如今也有十六了，别家的姑娘都该说亲了，可我的女儿，不知何时才能……”“别说了。”

叶离恙蹭的站起，将沈氏下了一跳。她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沈氏擦了擦眼角的泪光，说：“不说不说，离恙你千万不要恨娘，以前是娘糊涂……”“我不会恨你，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她强忍着不适，说完这一句，匆匆逃出门外。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她长长的舒了口气，方才是怎么了？为何情绪不受控制？等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才揉了揉眉心，准备离开。突然见到细辛守在一边，她想了想，对她低声道：“盯紧顾氏，有异动便来通知我。”

细辛惊讶的看着她，脸色一喜，连忙点头：“少爷放心，奴婢一定不负重托。”

她自幼在沈氏身边长大，对沈氏除了主仆情谊之外，心中更是将她当娘亲一样尊敬。顾氏仗着有老爷撑腰，不将夫人放在眼里，每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站在顾氏那头，她心里一直替夫人不平，现在少爷是要替夫人出气了，她怎能不开心呢。叶离恙想着顾氏的事，没有留神，走到一半，忽然撞见管家领着一人往她这里走，仔细一看，居然是老熟人——梁炎之！她站在廊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从石拱门外走进来的梁炎之，梁炎之显然也看到了她，直接僵在原地，一脸做贼心虚的看着她。这个在德天殿指认自己的人，居然出现在叶府，真是让她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瞬间明白了他是所为何来。见躲不过了，梁炎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叶公子，真是巧啊。”

叶离恙微笑道：“的确很巧，毕竟叶府就这么大。”

梁炎之努力维持着笑容，悻悻道：“叶公子，我今日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那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我也是迫不得已。”

叶离恙挑了挑眉，对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头退下。“公道自在人心，梁大人哦不，梁老爷也是秉公办事，实在没必要心怀愧疚。”

一声梁老爷实在刺耳，但他有求于人，不得不忍下来。何况叶离恙支走管家，定然还有话对他说，梁炎之当然不会自寻死路。“叶公子哪里话，这事是老朽糊涂了，当日听见令兄在牢里说的话太过震惊，没来的细想，这才上了文淑妃的当，还望叶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

对一个毛头小子低声下气，他老脸都没地方搁了。“你是上当了不假，可你不该因为文淑妃的许诺而倒戈相向。”

梁炎之笑容一滞，叶离恙怎么知道文淑妃找过他？他震惊地看向她，后者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见他的反应，叶离恙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虽然梁炎之是太子党，为叶颢马首是瞻。但那日叶淮光那蠢货劫狱，将他吓得不轻，后来文淑妃又派人联络他，让他帮着扳倒叶家和苏家，转投崇恒阵营。这样一来，他便瞬间成了三皇子的心腹，将来从龙之功，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他心动了。梁炎之是叶颢一手提拔，他的证词，比任何人都有分量，文淑妃当然要好好利用。“我……哎！”

既然叶离恙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没错，文淑妃是对老朽说……”“梁老爷，事情都过去了，文淑妃对你许诺了什么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既然想求家父帮你，那就该拿出诚意，你要明白，背叛过一次的人，若是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明，只会自讨苦吃。”

梁炎之苦着脸，任由叶离恙责难，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在家里寝食难安想了数日，因为自己事情搞砸了，三皇子那里肯定是去不得了，现在除了太子，他还能靠谁呢？不过仔细品味叶离恙的话，他突然眼睛一亮，“叶公子，莫非你有办法让侯爷帮助老朽？”

叶离恙暗骂了一声老家伙，反应倒是快，面色却是带着微笑：“既然家父肯见你，那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就看梁大人如何表现了。”

梁炎之心道有戏，急忙说：“若是叶公子能指点一二，老朽必当感恩戴德，铭记阁下恩情。”

他倒是聪明，不知道叶离恙的爱好，不会贸然许诺好处，话不挑明，点到为止。叶离恙笑了一声，凑近他，小声道：“我告诉你怎么做……”梁炎之瞪大眼，难以置信地说，“这样真的能行？”

“那不然呢？”

梁炎之愣了半天，连叶离恙离开都没发现。直到管家去而复返，喊了他一声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