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苗子当初走出家乡，迈进城市时，最先感到自己土气的，还不是衣着打扮，而是口音。　　这一对比，乡音实在是太土气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大苗子几乎羞于开口与别人说话，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老乡，操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口音跟自己说话，他也很难张开嘴。　　那些日子，他甚至认为自己丧失了说话能力，没法跟人交流了。　　不知是老天爷眷顾他这颗文曲星，还是确有语言天赋，他就在城里普通话的氛围中静默了一阵儿之后，再一张口，基本说的就是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了。　　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而过去相识的一些亲友熟人，也都对此备感惊讶。　　很快，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加上帅气的外表，让大苗子轻易获得了异性的青睐。　　就凭这口普通话，在交往初期，大苗子几乎未过大脑就轻松地跟对方说，自己就是在城里出生长大的。　　这个不经意的小谎，自然能进一步收获好感，但随即便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读高中的那些日子，大苗子有相当一部分精力花在了给自己“解套”上。　　解什么套呢？就是解怎样让别人相信，自己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这个套。　　如果没有开始因为虚荣心导致的吹牛皮，高中这几年他本来可以过得风平浪静的。当然，那样的话，他的虚荣心无法得到满足，而同时，他的青葱爱情也可能就无从谈起了。　　他只顾了一头，却为另一头付出了无数心血甚至是惨重代价。　　既然在城市里长大的，就应该对城市十分熟悉才是，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可就这，却把大苗子给难到茄子地里了。　　小姑娘跟着他逛街，不知怎的没吃好，小姑娘忽然感到一阵内急，站在街角不知所措，急得直跺脚。　　大苗子才出来也没几天，哪儿摸得着这儿的脉呀！他那点有限的经验，不过是躲进密密的庄稼地里，裤子一趴，脑袋一闷，一阵稀里哗啦，立马解决问题。　　可这街头跟村里有顶大的不一样，别说人来人往乱哄哄不方便，就是没这么些人，你也找不到足够密实的庄稼往里钻呀！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两只脚在地上蹭出了坑，大苗子实在想不出招了，只得扯着小姑娘躲到稀稀疏疏的灌木丛里，一指地上，再一努嘴，那意思就是，“地方给你找好了，就在这儿吧”。　　被憋得晕头转向的小姑娘这时也顾不得许多，只做个手势让大苗子别过脸去，然后迅速蹲下去，昏天黑地把急给解了。　　刚起身，就听不远处有人喊，似乎还带着叫骂。　　假如在村里，人的便便那可是宝贵资源，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说的就是这个事。　　真有那出远门的，赶上有了便意，就因为没到自己家的田里，能硬生生憋着再走几十里山路，直到回家，才把“货”卸下来。那“货”可是庄稼人的宝贝。　　所以，真要是有人偷偷钻进别人家的地里“施点肥”，人家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岂有生气之理！　　到了城里怎么就不是这个玩法了呢？怎么还要追着打呢？　　呼哧带喘跑了一溜够，这才感觉脱了险，小姑娘受了委屈，还不甘心，非要回去再看看。　　这一圈转回去，大苗子傻了眼，就在离小姑娘刚才“不雅”之地没多远的地方，就是挂着挺大牌子的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是干嘛的？不就是干那个用的嘛。　　“大苗，你搞什么名堂？旁边就是公共厕所，你怎么让我在路边草丛里上呀？”

小姑娘尽管也是才到城里，见识不多，可这会儿也看明白了事，令她不解的，反倒是大苗子的举动了。　　就是啊，这可怎么解释呢？大苗子弄了个大红脸，吭哧吭哧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次看电影，也闹了个笑话。这回的小姑娘已不是上次内急的那位了，连大苗子自己也说不清，怎么过去那么不起眼的自己，一进入高中以后，居然那么受女同学的青睐。　　瘦瘦高高，五官端正，浓眉秀目，鼻直口方，这怎能不让正处妙龄的女孩子心动呢。　　校规其实严得一塌糊涂，但不服管而脑筋又好使的大苗子，总能想出办法钻空子，让校规“捉”不住他。　　而这种叛逆又胆大的风格，还对许多正处花季的女孩子有格外的吸引力。　　头回约那个女孩子去看电影，也是够浪漫的，但大苗子只知道买了票才能进电影院——他那买票的钱是用从家里带出来的石刻小狮子，跟校工换出来的——却不知进了电影院还要对号入座。　　在村里的时候，一年好歹也能看上几回电影放映队给放的片子，那就是谁到的早谁就占下好位置呗，这是大苗子习惯的方式。　　他哪里知道，县城的电影院是要对号入座的。　　那个才结交的女孩子，早早就跟着大苗子进了电影院，大苗子一进空荡荡的放映厅，乐不可支地抢先坐到头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上。　　要知道，在村里看电影，大苗子总想占那个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却从来也没有占到过，永远有比他先到一步的人，要么是大人，要么是哪个小伙伴。　　这让大苗子一直耿耿于怀。　　他没想到县城的人会这么懒，连个抢个座位都不愿早点来。自己和女孩子其实也没早来多一会儿，居然就能占上最好的座位。　　正美滋滋地想着呢，陆续有观众进门了，噼里啪啦的落座椅声四下响起。　　电影院的椅子都是固定在地上的，一排排摆得整整齐齐。每把椅子的坐板都是活的，没人坐的时候，这块坐板是立起来的，能够让出一点排与排之间的距离，便于观众通过。只有人坐上去，那块坐板才会服服贴贴平趴下来。　　如果那天原座位的人没来，大苗子也不至于露那个怯，或者，如果那两个人来得再早点，也不至于引得那么多人关注，以至于传得沸沸扬扬。　　剧场熄灯，电影开演，就在这时，两个人弯着腰，匆匆忙忙来到了第一排的中间位置，那里正坐着兴致勃勃的大苗子和身边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