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依旧冷,一大早,小镇就被薄薄的雾气笼罩。 景阿姨出门在街上散步,还没有服药,人很精神,也闲不住。高倪娜担心老太太,急忙跟了过去:“阿姨,吃饭了,这天冷得,别感冒了。”
“不急,陪我走走,这里风景真不错啊。”
“阿姨,乡下小地方,又脏又破,没啥好看的。小心,别踩进水凼里弄脏鞋子。”
景阿姨:“怕什么脏,我以前上班的时候也经常下乡。那年代的干部不可比现在,条件艰苦得很。对了,是七几年呢,七二年吧。我在跃进渠管理处做副主任,每周都会去农村和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时候我刚生了孩子,家里又没有老人,怎么办呢?我就用背单背着娃,骑自行车去,一骑就是三十公里,还有不少烂路山路。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交。刚开始的时候,真是苦死,慢慢地也习惯了。”
高倪娜:“啊,你一大干部也骑自行车?”
景阿姨:“七十年代就那样,苦啊,苦在物质匮乏。现在的人生活是好了,好多人都买了小车,也不愁吃喝,但大家心里就没有苦吗?人生,有苦,有乐,才是常态。不埋怨、不害怕,要接受其中的不圆满不完美。”
高倪娜知道老太太是在安慰自己,心中感动:“阿姨,我晓得的。”
景阿姨:“不过,我说这话并不是让你们年轻人就此消沉,得过且过。昨天我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你的人生刚开始,还是应该加强学习,目光放远些,对自己要有要求。”
高倪娜:“阿姨,我平时也有看书学习的。对对对,我是应该对自己有所要求,我可是要做金牌杀手的美女啊!”
“杀手,你这个杀手,一定是小畜生派来杀我的。”
景阿姨的眼神开始变得疯狂。 “我也是糊涂了才说这话。”
小高看她不正常,悔得差点甩自己一耳光,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她哪里还敢引着景阿姨满镇乱跑,急忙带她回家,吃过早饭又服了药后,老太太这才平静地回屋睡觉。 高倪娜家人对她的态度很差,父母一个上午都骂骂咧咧的,大哥大嫂则铁青着脸摔东西。 小高更伤心,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吃过午饭,开始准备年夜饭了,高倪娜在灶房和凉拌鸡,高母进来,将一件衣服披她肩膀上,骂:“大冷的天儿,你脱什么衣裳,真以为年轻人身上有火,等到年纪大了,得了风湿老寒腿,后悔就晚了。妈说房子的时候态度是不好,这都快一天了,你都不跟我说一句话,气性这么大,打不死你。大过年的,甩脸给谁看?好了好了,那事已经过去,不提了。”
说着就提起巴掌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高倪娜心中一暖,口头却道:“谁甩脸子了,我沉默是金。干活呢,穿着厚衣服不灵活……啊……” 话还没有说完,母亲就把一块糖塞进她嘴里,说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巧克力,问甜不甜。 高倪娜说,甜甜甜,太甜了,真的好甜。 正说着话,大嫂也跑进来帮忙,一声声妹妹喊着,又一阵夸奖说,倪娜没穿外套好瘦,这身材绝了,不愧是大成都的姑娘,美得很。妹妹,妈就是这臭脾气,你一年回来几次还好,我天天被她妈骂,惨得很。什么买房不买房的,伤感情,你就把妈昨晚的话当放屁。 高母唾了一口,装出气恼的样子,叫道,儿媳妇骂老人,虐待婆婆了! 高倪娜心中一口气总算平息,却疑惑,怎么才过了一天一晚,家里人就好象是转了性子,太奇怪了? 不管怎么说,往昔温暖的家庭氛围又回来,她很高兴。 转眼就到了年夜饭时间,大家坐一起,相互拜年,说着吉祥话儿。高父高母亲甚至还给了高倪娜红包。 小高说,我都参加工作是大人了,还要什么压岁钱? 父母却道,在他们心目中,我的倪娜永远是个小丫头。 高海洋也视频电话过来,给二老拜年,又发了两个侄子过年钱,大年三十,他还呆在办公室值班,开玩笑说是为了赚三倍工资,机会难得,不能放过。值完三天班,还得去当司仪,主持两个婚礼。又装出气愤的样子哇哇叫,你们吃这么好呀,可怜我现在还吃泡面,苍天啊大地啊! 众人笑成一团。 是啊,高倪娜家的年夜饭还真是不错,有鸡有鱼,十几道菜,满满摆了一大桌。 相比之下,曼姐看着自己和母亲的团年饭,楞住了。 鸡鸭鱼肉一概看不到,有的只是一锅补药,和一盘清炒卷心菜,更别说她带回来的最喜欢的红酒。 那一锅补药是什么呢,曾曼用筷子一搅,里面全是草根树皮和说不出名字的植物的种子,放上一大块蹄膀,小火炖了三小时,黄黄绿绿,油彩斑斓,看得人头皮都麻了。 满屋都是浓重的中药味。 曼姐:“妈,我们就吃这个?”
周老师指了指卷心菜:“是你吃,不是我们,我吃这盘蔬菜。你不要要备孕吗,我找了县里最著名的老中医,抓了这个方子,让用肉炖上,吃一个月,保证把身体调理好。”
“我……” 还没等曾曼说话,周品荣就用瓢舀了一大块肥肉,连带里面的草药给她扣了一碗。 曾曼只吃了一口,就被那股奇怪的苦味打败。那感觉怎么说呢,苦中带涩,带酸,带辣,甚至还带着一股鸡屎臭,味觉层次丰富且侵彻力极强,瞬间就冲到天灵盖。 她很恶心,打了声干呕,但看到母亲威严的目光,听到她那句“药方很不好求的,你要听话。”
只得强忍着巨大的不适,眼睛一闭,心一横,吞了下去。 勉强吃了一小碗,曾曼就说饱了,忙去冲咖啡驱除口中怪味。她回老家的时候特意订了一台咖啡机。不料,却找不到咖啡豆。 “别找了,咖啡豆都被我扔掉,你要备孕,要吃药。要戒酒、戒茶、戒咖啡。”
曾曼没办法,只得一边陪母亲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捧着笔记本码字。 但周品蓉还是不肯放过,倒了一杯水,拿来一片药,让她吃。 “这是什么?”
曼姐愕然。 “叶酸片。”
周老师:“四十三岁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抓住最后的机会。”
曼姐气苦,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