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听闻郑守义如此一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扒开长亭的手道: “哪儿来的猪肝?”
“大姑不是说要猪肝下酒么?我刚好接了个杀猪的活,趁巧儿睡着了,天没亮就去了。回来时顺便讨了这个。大姑可千万莫让巧儿知道了。”
“为什么不能让巧儿知道?”
“她晓得我老汉儿(爹)的事,怕损了阴德,所以不让我再干这个,尤其是现在又有了湘湘。”
“那你还干?”
郑守义麻利地收好了地上的东西,一边招呼着二人进屋,一边不好意思的道: “大姑你也晓得,我少时不懂事,尽干些惹是生非的混账事。如今没得啥本事……” 他顿了顿,看了看屋里接着道:“委屈她了。”
“不过不瞒你们说,我最近打听到永陵的善德窑正在金塘招工,我已经和人说好了,过几天就去那边做窑工。 听说,善德窑是黎宗门下的产业,工钱高不说,待人还和善。那黎宗宗主可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善人啊。你们同是修行之人,应当听说过的吧?”
长亭饶有兴味地道:“工钱高待人和善就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大善人了?”
“表熟(叔)你是不晓得,不光如此。这黎宗除了善德窑,还设了善堂呢。 但凡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无依无靠的老人、病人都可以去那里讨一口吃食。就算是病重之人也可在那儿免费诊治,期间连汤药钱都是不会收一文的。 不仅如此,死后的安葬超度他们都一并管了。 而且人家招窑工也不是人人都得行,都是身残有病,孤寡人才要,也算是给这些穷苦人一口饭吃。 这还不算万里挑一的大善人?”
“你不会骗人家说你是孤寡汉子吧?”
方凌问道。 郑守义摸了摸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能解决了吃喝,又能挣钱,也好给巧儿和湘湘缝身新衣裳噻。”
“你倒是会打算得很。可若是你走了,巧儿母女平日里生活要怎么办?若是再遇那无赖该如何是好?”
“不怕!贾先斯那个混账无赖就是个草包,他的事我已经办妥了,绝对么麻达。”
对于巧儿母女的事,郑守义自然是比方凌上心的,既然他都说了没问题,那应当是无事的。 方凌自去睡了个回笼觉,迷迷糊糊醒来时,湘湘正拿了胖乎乎的小手捏她鼻子,见方凌醒来,便嘻嘻笑着将头藏进被子,全然是顾头不顾尾。 方凌假装没看见始作俑者,夸张地大叫着: “诶呀,是哪个小坏蛋捏了我的鼻子呀?看我不把她找出来打屁屁!”
说着便在那高高撅起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湘湘咯咯地笑着露出小圆脸,两人滚做一团。 也不知郑守义是怎么跟巧儿说的,巧儿倒是并没有怀疑那副心肝的来历。欢欢喜喜地拎进灶房烧了便招呼着众人用饭。 仙越只觉自从昨日换上了这身小厮的装扮,便似乎真的成了小厮,如今居然要领着肖仲宇和陆从迁二人挨家挨户去找牛。然而牛没找到却是带回来一个消息。 据说昨夜半山腰一古窑内出了事,听起来颇为邪性。 说起金塘这地方,因地处官道一侧,交通便利,又盛产瓷土,人们靠着烧瓷制瓷的手艺原本过的也还算富庶。 就是当下盛行的瓷器之中的绝品美人醉最早也是出自金塘。 那时的金塘,虽然各种瓷器遍地开花,但也不是家家都能烧出美人醉这样的绝世珍品。整个金塘,便只有一座金家古窑可以烧制。 谁家有了这样的秘方必然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偷了抢了,只等着年事已高,再斋戒沐浴,焚香祷告,而后敬告祖宗传给下一代传人。 但金家的下一代传人金萱却自小不喜此道,不仅不喜还总说窑内有鬼,去都不敢去。 害得老爷子金顺业已然六十高龄仍需亲自下窑,配料,点火控温直到最终出来成品,很是疲惫。一来二去便多招了些窑工。 但窑工招得多了,偷师的也就多了。 不过一两年时间,便传出金塘各处土窑纷纷烧出了美人醉的消息。金顺业老爷子自是不信,自己祖传的手艺从不传人,怎会流传出去? 于是便着人去各个土窑高价收了瓷器,仔细品评之下怒而砸之,并一举报了官。 原来,土窑所谓美人醉全部由窑工以铅铜染料于釉上浸染,再次入窑烤制,颜色咬入釉料,明艳动人,以此冒充美人醉。 但铅铜染料有毒,例来不可用于食器。而美人醉因其名称寓意,且一器难求,却时常被达官显贵于宴会上为了彰显身份而作为酒器使用。 其时,官府恰有一桩类似的案子颇为棘手,亟待处理。而金顺业老爷子的上书上得又恰到好处,便以此为由结了案。 因为贵胄之死,牵连了整个金塘制瓷业。 官府下令查抄金塘境内所有瓷窑,成品半成品不论品类一律就地销毁,土窑全部就地查封。唯留金家古窑作为美人醉特供专窑,并由当地官府督造。 然而美人醉之所以贵为珍品,一方面是因其质地温润,色泽细腻高贵,虽为浓墨重彩,却不失雅致端庄。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便是金家古窑同窑同出,能成就美人醉者也仅为千万分之一。 如今,金家古窑虽一举成为当地唯一专窑,但却需按岁纳贡,且贡品品类数量都有限数。眼见纳贡期限将至,但金家古窑却屡遭窑变,当地人皆称金家因断了其他土窑生路而遭了报应。 金顺业老爷子更是为了此事,几乎天天住在了古窑,身体日渐消瘦,一天不如一天。金萱被迫开始接管金家产业。 但却不知为何,一日,一向恭敬孝顺的金萱却突然与金顺业老爷子大吵一架,并愤而离家,连日酗酒,通宵达旦。 直到几日后,金顺业老爷子在烧制最后一波贡品瓷器时突然失踪,金萱才被家人们绑了回来。 其时,瓷坯已全部入窑,只差金萱点火控温。若此一窑成了,便可按时纳贡,可保金家无虞,但若此一窑再遭窑变,则必被降罪。 出窑之时,众人皆屏住呼吸。待窑器随着推盘缓缓而出,只见全部瓷器居然十之八九都已被炉火染出一抹酡红,似美人醉酒,明艳动人,相比过往任何一炉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纷纷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然金萱见此却突然暴怒癫狂,挥起铲子将这一炉惊世之作尽数砸烂。 最终金家因恶意毁坏贡品,举家财物尽数罚没,金萱则被刺字流放。 而后,古窑由官府接管请各地能工巧匠纷纷尝试却终究再未出过美人醉。 不仅如此,此窑自从脱离金家,便时时传出怪事。起初还只是偶尔夜里听见阴风鬼语,后来越发不可收拾,常常有瓷器打砸之声。 不仅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更有甚者说有一窑工被鬼迷了眼,竟于窑内吃起了瓷土瓷片,以至被瓷片割破肠胃吐血而亡。 官府查了数日也查不出前因后果,只得封了古窑,再无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