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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月老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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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后路上人声嘈杂,我仍懒躺着,细听。还有这等好事?一打挺起身,二话不说,寻出门角的葵花梗火把,跟路人一道,往山顶六队赶去。对这曾经热情争抢我哥俩去落户的同姓村寨,我有种特别的亲切,竟从未造访。站高处远望,满目黝黝的山岭,火把牵线似的往这来。既没听着报丧吹号,又没见点烽火,更没啥广播、手机,山远路遥,天晓得土家人都怎得讯的。上山顶又顺岭走一阵,再往下。高一脚低一步,来到个热闹的陌生村寨。循着阵阵震颤人心的“打家伙”(土家打击乐合奏),我终究见到了春儿演唱。他边唱边敲,边唱边打,声音洪亮,端坐于棺前唱桌上首。土家山歌,除了山间独白的低吟浅唱,更多的则是非本嗓韵调,一种由鼻后扬起的悠扬婉转的高腔。我猛然不善的联想到——啊哈,这小子那玩意突然失灵的毛病,莫不就这么整夜运足气的憋,给憋出来的,也属职业病范畴?笑喷。众目注视下,他分毫不乱。悲悯的《叹世歌》,花心的《寻花调》,逗笑的《小妹思春》。还有猜谜斗智的“什么吃草不吃根?什么睡觉不翻身?什么肚里有牙齿?什么肚里有眼睛?”

俗气透顶的“十八媳妇十八郎,三年滚垮五架床~~请个铁匠打铁床,可怜小郎命不长~~”一段段听着,不禁又笑出来。找事不,别人丧亲大哀,你居然高唱小俩口你欢我爱,在任何地方,这不是找揍?竟安然无恙。桌两旁,一起敲打,时和时离的歌师们,唱得津津有味。他们才思敏捷,天地间的巡幸穿梭,鸡零狗碎,都随兴于转手之间,是晚会的灵魂。据说这还仅算得一般般,歌师间若互不买帐,叫板发难对掐起来,怼得面冒油汗,打围者嘘嚣叫好声,能把房子抬走,才叫出彩,旺相。给主人家长了脸,因此往往得到特别厚谢。又一通狂热敲打,听得心子把儿都发颤。大大小小的鼓,薄薄的铜锣,疯敲狂打怎都不坏。激.情歌手们,看来不计成本。噫……活见鬼,身份不同,他对我这几次凑到桌前的追星族,曾经的救命恩人,全不认得了!世间恩怨,有些真道不出缘由。我也说不清为啥,我俩疙疙瘩瘩,互不顺眼也有些时了;这不,面对面连起码的点头都没有。我有作什么吗,小子也太不地道。你就装吧,耍大牌端着,继续装。小样儿……会唱几句的多了去,啥了不得。什么玩意儿!狗大个年纪,东家对他就一口一个“师傅”,米酒、鸡蛋、叶子烟的侍侯,小子也不怕折寿。惨遭无视很受伤。白眼狼能把人气死。挤出人群,去下边转转。这么热闹,也不见幺妹来;刚才经她家门口,本想就着问她哥去不约她,又觉不妥。先前她娘急喊着她回,啥事,山乡经年难遇的事,兄妹俩能不去?夜色撩人,下边篝火熊熊。梦境般我好惊讶,大晒坝边,果然立着两幢崭新的木楼吔!“敞亮的晒坝边,盖起两幢二层木楼,包括全年伙食都安排好:每家一星期,贵宾般挨户轮流免费供餐。”

只当传闻的争抢知青大比拼,还都真的。长久来,敢情就我蒙在鼓里!急急前去,曾经的新楼,门已上锁。门缝往里看,想一睹那“雕花大床”,黒洞洞的。哦,卧室应在楼上,却没法上楼。楼阶、扶栏堆挂着大把的豆秸,楼廊竖着几綑大晒席和些长连盖,空置新房显然已作它用。这带廊的漂亮木楼,差点就是我的家。怎样的阴差阳错,让我俩无福消受,心疼得想骂娘。楼下大晒坝,人群黑压压的,篝火映出人们通红的笑脸。应着咚咚的鼓声,一群汉子光着上身,要么俩俩成对,要么四人环围。或旋或蹲,如嬉如搏地边唱边跳;时而彪悍地高扬双臂,“嗬——咦,嗬——咦!”

交替上场的通宵狂欢。女子都花花绿绿的节日打扮,当观众。面对勇武的舞者,她们不时阵阵喝彩。躁动的灵魂,从不拒绝飞来的情缘。围观的、歇跳的,原本相识不相识,都大胆谈笑、搭讪。眼目传情,兴奋而紧张。火苗飞舞,给狂欢夜撒下颗颗彩星。无处不碰笑脸,无处不扬笑声,人群涌动,撞胸碰肩也成乐事。即使年过不惑的大叔,都在捡便宜;还有那些结伙来碰运气遇上结伙的,那些这边还没掰扯清楚,又觅上新欢的;连些看就长残了的家伙,也大胆地浑水摸鱼。“其歌必号,其众必跳”的土家人,生性奔放。据说最热闹,莫过跳“摆手舞”。不分男女,少则几十,多则成百上千,场面浩大热烈。舞姿时如农事耕播展示,又似生活操持的表述,大气洒脱。人们合着节拍鼓点,且行且舞。自“破四旧”,废除了“摆手舞”、“女儿会”、“唱傩戏”,这唯一无法废止的丧俗里,似乎就增添了各种元素,成了难得的“狂欢夜”。人群边,凡有三两人处我都寻过一遍,没见着幺妹。还终就没来!再往人群钻。刚抱怨别人不长眼踩脚,抬头又被软撞一下。有意无意间,那么多肢体触碰。几个土家姑娘挤身旁,她们小声议论着啥“卡基布”、“东洋头”,还把个羞答答姑娘,往我身上推,吃吃笑。于是这姑娘与我面对面,歌声飘起:“你是远乡一只鹅啊~~飞到这里尽管落。尽管落啊尽管落~~田边土角好做窝。”

眼神迷离,歌调丝缕般柔长。面对面啥话不能讲,偏要唱,以歌代言的当众表白。我狼狈地憨笑着。她们炽热、惊疑的目光,把我从头看至脚,像瞧只呆鹅。笑声在她们间骤然响起,嬉笑着亲热围拢,邀我“拉拉话”,说那边还有更多青年男女相会,“嗨崗哎”,跟她们去玩玩。黑暗里人挤人。我的手更不由一缩,猝然紧张得气不敢出——正与只异性寻觅的暖手相触,那手,继续在我腿侧试探相约。太过火辣的风味,我微张着嘴,呼吸急促,舌头舔着发干的嘴唇。各檐下屋后,全是公开幽会点,好多男女双双对对,没入不远的岩坷庄稼里去。凡个活物都已神智恍惚,再难把持;每个旮旯、每块石头,哪怕草叶上的露珠,都不保没段难忘的艳遇。梦幻般的夜色,风月无边。今夜啊,月老肯定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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