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没人和上尾小姐说过,在空荡荡的仓库里用那种有些幽幽的语气说话,听起来真的很恐怖,如果她刚刚表现出来的害怕不是伪装,那或许可以体验一下经典的自己吓自己。 “是的,不过八柳先生知道的不是太清楚,是其他人告诉他的。”
听上尾小姐的意思,八柳先生应该不知道,所以克恩运用了一下语言的技巧,他顿了顿,继续聊一年前的那件事。 “那位被推下瀑布的先生,最多应该才四十岁吧?是一个还年轻的年纪。”
上尾小姐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空荡荡的仓库里,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克恩瞥到工藤新一假装无意地侧首看过来,对方用眼神示意:快跑…… 等等,克恩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工藤新一充满热情的眼神里居然不是‘情况不对,快跑!!!’,而是‘看反应,你问到重点了!’和‘我也想问!’。 克恩:“……” 他先反思了一下自己。 首先,正常人类的眼神里是绝对表达不出如此复杂的含义,而就算表达出来了,另一个正常人类也绝对不会完美接收并翻译出来。 那么,肯定是他对侦探这个职业有一点点的偏见,再加上之前工藤新一独自出去找线索,所以他才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认为工藤新一满脸跃跃欲试。 嗯,肯定是这样。 克恩直接收回视线,无视了聚精会神盯过来的小侦探先生。 “他,”在重叠的脚步声中,上尾小姐低声开口,又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去世的时候才二十七岁。”
才二十七岁? 那飞机事故发生的时候…… 克恩侧首看去。 “十二年前,飞机事故发生的时候,他才十六岁,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上尾小姐垂下眼睫,“是个和那位小侦探先生差不多大的孩子。”
“所以刚认识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对他多加照顾,大侦探先生应该能明白这种感受吧?”
“……”克恩理智地放弃纠正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正式进入陪伴妖魔鬼怪客人的状态,“十六岁,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上尾小姐抬头,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突然转折道:“不过飞机事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状态也很糟糕,而且他有父母陪伴、我只有一个人,之后就没有再过多联系了。”
“当初察觉到他的死亡有些异样,却认为和自己没有关系、所以没有出声,直到今天我也很后悔。”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暂时停下脚步,“大侦探先生,杏子她们的死都和一年前的那件事有关吧?……这也算是我们的报应了。”
嗯?你刚刚不还是一副幽幽的凶手口吻吗?不是要摊牌吗? 怎么又突然转折把这个场面圆回来了? 克恩也跟着停下脚步,他的语气还是和之前一样平静和自然,“上尾小姐和一年前的那位死者先生不经常联系吗?”
“只在一开始有过联系,后面自身难保、哪有功夫去安慰其他人,”上尾小姐摇了摇头,“再之后,虽然情况好一些了,但是协会……” 她露出沉吟的表情,“一开始,协会是一个很好的存在,它在初期给了我力量,让我知道我一入睡就控制不住地做噩梦、然后尖叫哭泣着经醒是正常的,和人交往时忍不住发脾气也是正常的,甚至尝试用伤痛来确认自己的存在也是正常的。”
这好吗?当然很好,就像是照镜子一样,看到很多人像自己一样支离破碎,那种‘自己会变成这样其实很正常,任何一个正常人遭遇这样的飞机事故都会变成这种疯子’的认同感很强烈。 可是之后,等缓过来再面对那些镜子,再面对那种明显的、仿佛身体残缺了一部分的鲜明感觉,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丑陋的样子,就会非常厌恶,却又无法摆脱。 因为一旦摆脱,心里某处稳妥的地方就不再存在。 所以,在什么人都有、什么阶层都有的情况下,协会里的人还是彼此都维持着一点微妙的联系,不过多靠近、以免被镜子里丑陋的自己恶心到,但也不分开,以免独木难支。 就宛如深陷淤泥一样,上尾小姐知道自己还残留阴影、心理状态也不健康,她也试着努力健康生活过,每天早上早起去晨跑锻炼,对每个遇见的人露出微笑,会在街上帮助老人过马路,会捐款给那些病重的孩子。 但是一旦陷进淤泥里,身上就会沾染上淤泥。 上尾小姐简单地把这些观点低声阐述起来,然后失笑道:“很病态的想法吧?我们就是这样,是一群不正常的人。”
“我很赞同那些虚幻缥缈的传说,幸存之后,很多人都不可思议地说我们本来应该在那场事故中死去、却奇迹般地生还了,这一定是上帝派了天使来拯救我们。”
“可是我们的筹码不够,”她说,“只有身体生还了。”
“天使只是很短暂地眷顾了我们一下。”
认真来说,上尾小姐并不符合‘妖魔鬼怪的客人’这一身份。 一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酒吧的客人。 二是因为,她这种情况,要比酒吧的客人们难搞无数倍。 人类喝醉了之后,什么话都敢说,譬如那位明星小姐,都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言要拿前男友的寿命进行交易,如果那位明星小姐是清醒状态,那绝不可能会说出…… 好像可能也许大概真的有一定几率能说出来。 明星小姐显然不是因为醉酒才说胡话,而是为了说胡话才醉酒。 如果上尾小姐是在醉酒状态说出这种话,克恩不会去过分深究、窥探其他人的内心隐私,反正不管是口嗨、还是喝醉了吐露真情,第二天醒来,上尾小姐绝对会收拾好自己。 这就是一个成年人的自我修养。 不管夜晚有多崩溃,第二天白天上班打卡之后就是一副体面的健康积极正常人形象。 人类有精神压力很正常,借着酒劲缓解精神压力也很正常。 而当一个成年人,在清醒的状态下,坦诚地把崩溃的自己解剖给别人看,那事情就格外严重了,那位‘别人’就摊上大事了。 要是那个‘别人’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克恩觉得,他和工藤新一现在都应该迫切地希望和对方互换位置……这也不失为一种双向奔赴。 “有这种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先用不含怜悯、也没有指责的平静语气下定论。 然后接着反问上尾小姐,“上尾小姐刚刚说为了摆脱阴影做过很多努力吧?每天晨跑、对遇见的每个人露出微笑、帮助老人和孩子。”
上尾小姐点了点头。 “我不太相信天使这种存在,不过上尾小姐如果相信的话,”克恩斟酌了一下措辞,温和询问,“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就可以是天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