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先生其实不太愿意放克恩离开,这可是船上唯一一个会日语的家伙! 还有其他的罪犯还没有审讯呢。 但是,他有最基本的情商。 警长的职位其实不算太高,但高低也算是个官了,普通人是很难爬到的,要么是多少有些实力、要么是多少有些势力。 一开始,警长先生没有实力、也没有势力,他只有眼力见,于是后来,他虽然还是没有实力,却站对了队、巴结对了人,也算勉强有势力了,所以才当上的这个警长。 其他的警长、以及警长之上的人,也大多是这三种情况,实力、势力和眼力,当然也有运气好的。 运气好到一当上官不久、就直接迎来一场需要严查的职场事件的一次性背锅侠。 警长先生当然不是一次性的背锅侠,所以现在虽然很想用各种比较委婉的话说‘侦探先生,再帮我审讯审讯其他的罪犯吧!’。 但是一接到克恩微笑着扫去的眼神,还是求生欲上线,立刻屁颠屁颠地满口应下,“没事了没事了!”
“麻烦优作先生了,实在太麻烦您了,要不是您、我们恐怕要等船靠岸才能审讯这家伙。”
他一脸庆幸,“离伦敦可还有十几天呢,万一中途出了点什么意外……唉!”
“真是万分感谢您!”
边说,警长先生还边试图伸手握住克恩的手,继续表达真诚的感谢。 克恩不动声色地移开手,微笑了一下,“那我先暂时告辞了,我的弟弟还在等着我。”
人形翻译机要走了,警长先生有些幽怨和不舍,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克恩,把克恩送出房门,又忍不住询问,“优作先生,你以后会定居在伦敦吗?”
“定居在伦敦?”
克恩在门口处停了一下,他想了想,微笑着答复,“有机会的话,会的。”
这个世纪的伦敦,一定很有趣。 特别是,这里还是一部推理作品。 那么,十九世纪的伦敦有没有福尔摩斯先生呢? 他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有需要可以找我,警长先生。”
转过一条走廊,他走到休息室面前,敲了敲门。 里面立刻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乌丸莲耶匆忙地把门打开,惊喜道:“您回来了!”
一副被抛下、又被捡回去的惊喜样子。 克恩随手摸了摸这个可爱孩子的头,目光向室内转了一圈,落在没被动过的咖啡和甜品上。 他挑了挑眉,“怎么不吃?”
“不太饿,”乌丸莲耶摇了摇头,“而且……” 而且他一个人待在休息室,克恩又不在附近,他就有种焦虑不安的感觉,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格外不友好、格外危险。 总之就是缺乏安全感。 “不太饿?”
克恩重复,他摁住这个孩子的肩膀,又顺手把门关上,然后带着对方向室内走去,“你知道你已经多久没有进食了吗?”
乌丸莲耶顺从地跟着往前走。 不同于刚刚自己在休息室里的紧绷,现在放松下来,他闻到了洋溢了整个房间的咖啡气味,和泛着几丝甜腻的甜品味道。 他开始感觉到肚子有一点点的饿了,“半天?”
“不,”克恩把他摁在沙发上,自己则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交叉起双手,“两天,你大概两天没有吃饭了。”
“最早死亡的那个孩子,是死亡了一天半,你可以倒推一下自己大概多久没有进食了。”
还要加上在岸上遇到意外的时间。 “两、两天?”
乌丸莲耶愣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质疑,而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怪不得越来越饿了。 “是的,现在你不能吃太多的东西,先喝一点咖啡、吃点甜品垫垫肚子吧,”克恩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味道可能会有些怪,你要忍一下。”
两天不吃饭的人,和一直按时吃饭的人,吃同一样东西、是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感觉。 克恩有过一些长时间不吃饭的经历,有经验,在不剧烈运动的情况下、两天不吃饭只是小问题,乌丸莲耶一直待在酒桶里,消耗不了太多的体力,所以还好。 只有一个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长时间不吃饭后,人类会对入口的东西敏锐很多。 平时吃起来觉得普普通通的饭菜,在那个时候就会有过于腥气之类的问题,克恩自己每次长时间不吃饭之后的第一顿饭,会是单纯的主食,不配任何的饭菜。 那个时候,干巴巴的米饭、索然无味的面、有些硬的馒头都是好吃的。 但是现在没有那个条件,在长时间不吃饭、触发了味觉敏锐的情况下,去喝咖啡…… 克恩真诚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喝一口,就直接喷出来。 “欸?”
乌丸莲耶一边下意识应声,一边喝了一大口已经温凉的咖啡。 他:“……” 他茫然又震撼地鼓着腮帮子,被满嘴像是药、又像是锅底灰一样的苦涩味震撼了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钻进锅底舔灰了,几乎下意识就想吐掉。 但是,刚刚检查案发现场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克恩可能有洁癖,现在吐出来…… 他求生欲上线,努力把这口堪称是‘仰望星空版咖啡’咽了下去。 于是不只是口腔过分苦涩,从舌根、喉咙到胃部都仿佛灼热着苦涩起来,又一路上升到脑子,苦到后脑勺。 乌丸莲耶痛苦面具。 “咳,”克恩礼貌性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保持基本微笑、不让自己的笑容扩大,“就是这样,味道会有一点点的奇怪。”
乌丸莲耶努力、努力地把这口苦涩的不明液体咽下去,他茫然询问,“这是正宗的咖啡?”
外国人倒的咖啡,肯定是正宗的吧? 怎么这么黑暗深渊啊!和他在家喝的那种‘很苦涩,但能忍’的咖啡一点也不一样!!! “是的,你现在的味觉有些敏锐,所以喝起来更充满人生哲理感,”克恩微笑着提出友好的建议,“不如尝尝甜品,中和一下苦涩的味道?”
乌丸莲耶谨慎地端起甜品,用叉子叉了一小点塞进嘴里。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甜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确实挺甜的,但它同时也够腻,还充满了一股令人想要立刻漱口的腥气味道,是鸡蛋的腥气。 这道甜品的原材料里一定有鸡蛋液。 更令人绝望的是,难吃的甜品味道并没有把刚刚仰望星空咖啡的味道压下去,反而还迅速勾搭着融合在一起。 乌丸莲耶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黑暗的酒桶里,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而且,他的肚子一点也不考虑他的味觉和脑子,在喝一下一口咖啡、吃下一点点的蛋糕之后,有巨大的饥饿感从胃部反弹出来,迅速袭遍全身。 他:“……” “友情提醒一下,”克恩道,“除了鱼,船上的其他饭菜不会太新鲜,这艘船本来打算在霓灯靠岸补给一下的,但是遇上那伙罪犯案件、霓灯有些混乱,所以没补给就走了。”
所以。 “现在不吃的话,正餐的时候,你只能以更饿的状态吃更难吃的食物。”
“……好的,”乌丸莲耶勉强咽下去,努力笑起来,“我会努力进食的!”
他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怀疑,怀疑这是惩罚。 刚刚在案发现场表现太差、回答太废话的惩罚。 乌丸莲耶又咬了一口甜品,闭了闭眼,“波本先生,那伙人都被捉住了吗?”
克恩道:“基本都被捉住了,除了一个人。”
“咦?”
乌丸莲耶抬头,他反应了一下,“波本先生是故意放走那个人的吗?”
居然没有怨气吗? 克恩本来以为,乌丸莲耶听到伤害自己的那伙人没有全部落网、肯定会有怨气的。 他打量了坐在对面、正在皱着眉吃甜品的小孩子,“嗯,他是干掉了罗斯柴尔德先生的凶手。”
乌丸莲耶恍然。 原来如此,罗斯柴尔德夫人之前拜托过,她还提到过罗斯柴尔德先生可能招惹了某个大势力、才被这样干脆利落地收拾了,不然在这艘船上,不会有人没脑子地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 而且,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克恩也提到过自己正在寻找那个势力的家伙。 乌丸莲耶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波本先生,你和罗斯柴尔德先生招惹到的那个势力,是有仇吗?”
有仇的话…… 他有一点点地想帮助克恩。 起码在霓灯,他的家族势力不错,是绝对有资格帮忙找人的,而且他的父亲是医生。 医生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无论在任何国家、面对任何阶级的人,对方都会多少尊重几分,更何况和有家族势力的医生。 就是不知道那个势力到底是哪国的。 盘算了一下,乌丸莲耶清晰地意识到他父亲的医生身份到底有多重要了。 他想到:怪不得父亲当时‘不学无术’、‘自甘堕落’地去学医时,爷爷还暴跳如雷,差点把父亲从家谱上除名,但没过五六年就迅速和好如初,还和父亲一起努力,和别的家族联姻,迎娶了一位医学家族、身份有点低的母亲回来。 之前乌丸莲耶无意间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非常不明白为什么乌丸的上任家主会陡然转变,现在就有些理解了。 ……那如果,他以后也当一名医生,当一名名声很大、技术很精湛的名医,波本先生会不会开心呢? 当医生要学习人体的各种相关知识,也会和很多高官贵族产生交际,这两点都可以辅助一个人成为更好的违法犯罪分子。 乌丸莲耶心动了。 “没有仇,”克恩摇头,“只是有些往事。”
他有点拿捏不定到底有哪些往事,组织里到底多少人和他有交际,怎么又是到处猎杀心翼教的教徒,又是邀请他加入组织。 而且邀请的时候,琴酒完全是一副不认识他的态度。 是当时他还没改变过去,琴酒确实不认识他,还是琴酒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就是在福利院留下荧光字迹的人,所以才不认识呢? 乌丸莲耶:“往事?”
这个词有些模糊不定,偏向友好,不是对敌人的态度。 不能帮波本先生对付敌人,他有些失望, “嗯,”克恩盯着他艰难下咽的动作,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打算好之后吗?”
“这艘船会在伦敦停下,到时候你是在伦敦生活、还是回东京?”
考虑到这个孩子年龄太小,他道:“我建议你走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关系回东京。”
不过这有个问题。 他微笑道:“这件事,可能要你亲自和罗斯柴尔德夫人商谈了。”
克恩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走。 船上的命案已经结束了吧?还是两起! 系统选的每个时间点都是有意义的,这个时间点的意义是什么呢? 罗斯柴尔德家族有拉菲红酒的生意,和酒有关。 那位‘胁田’先生大概率是组织的人。 眼前的这位温亚德小先生则一定是组织里的人。 还有什么隐藏的组织成员没有浮现出来吗? 如果没有的话,那等警长先生宣布这场命案结束的时候,大概率就是他脱离这里的时候了。 “欸?”
乌丸莲耶只诧异了一下,就顺从道,“好的,我的家族在霓灯很有势力,我可以以‘帮罗斯柴尔德夫人打开在东京的通道’为筹码,请她送我回东京。”
是个聪明的孩子。 克恩满意点头,和颜悦色地夸赞这只‘自己的事自己做’的小孩子,“很棒。”
门外的走廊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他听见有警方人员高呼了几句同事的名字,又扬声道:“快,把船员集中起来,让他进行指认!”
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口走过,向远方走去,交谈声也逐渐远去。 “已经确定那家伙是凶手了?”
“嗯……”之前那名带路的警方人员含糊道,“是的吧,刚刚警长和船长说了,罗斯柴尔德先生和酒桶里的孩子们都是那伙罪犯下的手。”
啊,果然,都变成罪犯的罪行了。 克恩微微挑眉,他侧首看向同样支起耳朵聆听外面声音的乌丸莲耶,微笑着站起来,“抱歉,我还有一些凶杀案的细节要去追查一下。”
乌丸莲耶下意识跟着站起来,想要说‘我也去!’。 在这个孩子开口说话之前,克恩道:“你先把咖啡和蛋糕吃完吧。”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面不改色地估算了一下晚饭时间,“两个小时,在晚饭之前,我会来接你的。”
如果没脱离的话。 听到‘你在原地不要走动,我会来接你的’这句话,乌丸莲耶又乖巧坐下,重重点头,“好的!”
他看着克恩转身走向房门,其实是有点想追问‘你真的会来接我吗?’,就像之前在酒桶里追问时一样。 但是他忍住了。 老是追问,波本先生会不耐烦的…… 所以,乌丸莲耶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不安,尽量保持安静地看着克恩拉开房门。 在克恩走出房间,侧身握住门把,就要关门的时候,他忍不住扬声询问,“波本先生!”
克恩看过来。 乌丸莲耶忐忑道:“你会来接我的,对吧?”
他看到克恩笑了起来,听到对方轻描淡写的回复,“会的。”
然后,房门关闭。 有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过只响了两声,外面就寂静下来。 乌丸莲耶莫名更加不安和恐慌,他捧起那杯已经变凉的咖啡,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嗯……好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