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恩再次翻阅这本薄薄的访客登记表。 来找他的人,大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人,也大多都是带着见不得光的目的来的,比如要干掉自己的家人啦,比如诡计多端就是想让前男友GG啦之类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觉得承认了就仿佛自己也有些见不得光、所以才很吸见不得光的人,但基数太大,也太明显了,克恩不得不承认这点。 这些见不得光的客人们,很少会在访客登记表上留下姓名。 他们恨不得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完成目标,又悄无声息地走,全程埋头遮脸不引人注意不被人记住的那种。 本来‘第一次拜访没找到克恩、要拜访第二次’已经算是可能会让酒保有印象了,要是再填表留下名字,那岂不是更加大自己被记住的概率? 所以填表的人很少。 酒吧开业到现在,一本只有十页的薄薄登记表才填了不到一半,上面的所有名字中,大概只有一两个是真名吧。 最后一位名字也是一个很明显的假名:John·H·Watson。 约翰·H·华生。 如果时间往前倒五六个月,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克恩的第一反应会是:英国人? 第二反应,第三反应才会是:‘华生?’、‘福尔摩斯中的华生?’和‘英国人果然爱这个名字’。 但是现在,在这个推理作品的世界,他对《福尔摩斯》的敏锐度要高许多,也要更关注。 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克恩就判断对方大概率不是路人,要么是主角阵营的角色,要么是BOSS阵营的角色,要么就是两边都沾的两头吃角色。 但工藤优作…… 克恩战术性沉吟了一下,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礼貌后退的脚步。 这家伙不是侦探吗?是侦探的话,留嚣张假名的时候不应该留‘福尔摩斯’吗? 要是这家伙留的是福尔摩斯,他看到的第一眼就会若无其事地翻页,假装自己根本没看到,也不会询问一下酒保确认信息。 留‘华生’是什么意思? 既不是‘福尔摩斯’的侦探定位,也不是‘莫里亚蒂’的反派定位,而是‘侦探助手’。 暂时没人能让这位超有名的工藤先生当助手吧? 克恩再次瞥了一眼那串像是花纹一样的英文名字,又去瞥其他项。 除了姓名,访客登记表还有拜访留言之类的空格,以供客人在上面填写拜访目的、或者是其他请求帮助和联系方式之类的留言。 ‘华生’那一列的留言空格里同样写着一串英文:是朋友,是敌人。 这串英文很短,意思相当不明确,在给人‘这绝对是在意有所指着什么’的同时,又让人搞不清楚到底在意有所指什么。 克恩对工藤优作还算有几分浅略的了解,所以他结合着对方留下的假名简单思考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我是华生。’ ‘当你是福尔摩斯的时候,我便是你的助手,我们是朋友;当你是莫里亚蒂的时候,我便是你的对手,我们是敌人。’ 他挑了挑眉。 酒保先生站在白线后面,他努力观察克恩的表情,试图看出点什么,又小心地出声道:“请问那位工藤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谨慎地揣摩一下,锁定了工藤优作的身份:是个侦探。 酒保的脸色不善起来,他再次道:“下次来的时候,要不要……” 大侦探和小侦探不一样,酒保努力理解,虽然还不太懂到底哪里不一样,但肯定有些地方不一样,才让克恩先生能友善地关注小侦探,却对这位工藤侦探有些微妙。 说不定就是工藤侦探发现了克恩先生的一些事情,瞧瞧他留的什么,‘是朋友,是敌人’,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吗?! 一个那么有名的侦探,居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不,”克恩瞥了一眼也看过来的宫野明,把酒保明显有些不善的话圆回来,“下次的时候不用让他再写访客登记表了。”
他扬了扬登记表,再次挑眉,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下次这位爱开玩笑的先生再在午夜拜访,请不要直接把他当成吸血鬼拒绝,可以给我打电话。”
提前通风报信,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绕着不当人先生走了。 那位先生实在有些麻烦,居然还追查白沙街福利院的事,又过去了几年,克恩不太确定对方查到了哪种地步。 万一对方知道的比他还多,那乐子可就大了,说不定对方又光明正大不当人。 算了算了,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碰面了也没关系,只要在对方使出‘你の过去黑历史’之前,率先使出‘你の现在黑历史’之‘你儿子遇危险压根没想起你’,就能让那个家伙战术性噎一下了。 顶着宫野明美的目光,克恩加重了语气里的开玩笑成分,“他有些爱开玩笑,不过没有恶意,也不是敌人,‘华生’是我们之间有寓意的暗号。”
是没有恶意的,克恩觉得那家伙热情表示‘来,我教你们开直升机!’的时候,一定没有带主观恶意,单纯就是本性不做人罢了。 不过工藤优作能三十分钟学会驾驶客机,他NB,他有理。 克恩睁只眼闭只眼暂时无视了这点,主要是宫野明美在。 宫野明美可是见过工藤优作的,而且昨晚刚去过阿笠博士家,和工藤牌柯南进行过交流。 当然不能当着她的面立刻表示‘是的那家伙下次再来你就把他扫地出门!’,也不能表示‘是的我和那家伙有仇!’,只能运用一下语言的艺术,陈述事实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克恩觉得就算他叮嘱了‘把工藤优作扫地出门(虚指)’,事情也会变成‘工藤优作把酒保扫地出门(物理)’。 以及,工藤优作前来拜访的时间太巧了。 宫野明美昨天刚去阿笠家找过工藤牌柯南,工藤优作就在半夜拜访,看登记表上的拜访时间还是不到一点的时候。 克恩推测宫野明美去阿笠家的时候,阿笠家估计不只有阿笠博士和柯南,还有某位不当人先生。 酒保先生把脸上的不善散去,他有些恍然,“是先生的朋友?原来如此!”
他立刻道:“工藤先生下次拜访,我一定会通知您!”
克恩:“。”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吗? 他礼貌性地对酒保先生颔首,便又看向宫野明美,“广田小姐。”
然后视线下滑,扫了一圈宫野明美身上的成熟女性装扮,便锁定她挎着的大包。 宫野明美握紧了一下包带,她坐在吧台前,用高跟靴的底部勾了一下椅子的支柱,用余光确认酒保已经转头离去,她才紧张道:“我把包裹带过来了,先生。”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酒吧里现存的少数客人都没有把视线转过来,才把包放在吧台上。 这份遗物很重要。 早在宫野夫妇死的时候,宫野明美就遭受过一轮审讯‘你的父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或者遗物?比如和朋友的约定,比如如何联系朋友?’之类的,还有‘你的父母没留下遗物吗?你确定是给你的吗?’。 在见到克恩之前,宫野明美觉得这种问法有些奇怪,她父母的遗物肯定不是只留给她的,还有她妹妹啊? 现在就明白组织追查这批遗物,大概率是因为克恩了。 由于要避开组织藏遗物,而且要经常变着方法换地方,宫野明美本来在包裹上缠了很多层的胶带,在带来酒吧之前,她把这种外包装全部拆掉,转而塞进盒子里了。 她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往吧台里面推了一下,“先生,就是我父母的遗物。”
说完,她微微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克恩。 克恩把盒子打开,低头打量过去。 盒子里的东西很简单,布置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左下角是一块占比最大的部分,放着的是一个小型的褐色档案袋,大概只有普通档案袋的一半大小。 右上横放着一些磁带,把左上剩下的一些空间也占住了。 右下则是一个小型的黑色盒子,上面有一串板正印刷体的英文:CHANEL。 这串英文是白色的,克恩念了一遍,辨认了出来,“香奈儿?”
是一个牌子,还是相当有名的牌子。 “是的,”宫野明美点头,“盒子里装的是一款男士香水,我试着喷过,闻出来了麝香和雪松的味道。”
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鼻尖也轻轻地动了动,“但是,我的父亲从来不喷香水。”
“克恩先生,”她只闻到了酒类的味道,并不刺激、也不令人反感,淡淡的,但有种醇厚的香感,让人有些未饮而醉,“您喷香水吗?”
这种味道很独特,而且不是酒吧的味道。 在第一次来酒吧的时候,宫野明美直到适应了当时酒吧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刺激酒味,才逐渐嗅到了这种独特的酒味,现在酒吧饮酒的人更少,只有酒吧经过长久积累熏出来的残留酒味,就更容易捕捉这种味道了。 而且,这是和‘奇迹之酒’一模一样的味道。 宫野明美在自己的卧室近距离嗅过‘奇迹之酒’,那里没有酒吧那么杂的酒味,让她更能反复闻嗅和记住那种味道。 于是这次刚在吧台前坐下,她就嗅到了淡淡的气味。 她猜测这是某种香水的味道,也猜测这就是她父母遗物里会有一款男士香水的原因。 但这种气味和麝香、雪松的味道不太像,于是她又猜测克恩先生换了香水,可能他年轻时候……呃。 可能他十几年前的时候,用的是雪松类香水,现在则换了这种类似酒味的香水,人类的喜好会变嘛,很正常。 宫野明美强迫自己往‘人类喜好的转变’想,以免自己去思考‘克恩先生到底活了多久?’。 她也收敛起自己的目光,从克恩拿起香奈儿黑色盒子的那只年轻的手上掠过,又瞥了克恩年轻的脸庞一眼。 然后和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对视。 灯光在头顶,头发撒下来的阴影就把那双眼睛揉得隐晦了几分。 宫野明美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果然,每次我看向克恩先生的时候,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我目光回应。 克恩否定:“不,香水会在空气里留下持久的刺激味道,我从来不喷。”
不然警犬会嗅到。 他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个黑色不透明瓶子看了一眼,又试探性地在手腕上喷了一点,递在鼻端细嗅起来。 前调有柠檬、柑橘,中调有雪松,麝香则在后调,总体比较清新,比较类‘大雪覆盖的松林’,味道不是格外刺激,香味也不是太突出。 尽可能地辨认了一下气味,克恩又用手帕擦拭手腕,他用手指转了转黑色不透明的香水瓶,“这是一款……比较安静的香水。”
“他们选择这款香水,可能是因为有‘雪后森林’感,”克恩点到即止,“和雪山很像。”
边说,他边打量宫野明美的表情,从中分辨出了一些茫然。 “和雪山像?”
宫野明美斟酌着语气,发出茫然反问,“我父母去过雪山吗?”
呃,那对挺有趣的宫野夫妇没有在睡前故事阶段给孩子讲过雪山冒险吗? 克恩简短介绍了一下,“他们去过乞力马扎罗山,在十几年前的雨季,你现在搜索还可以找到相关的新闻。”
又补充,“不过他们当时是和白鸠制药的其他人一起去的,新闻把白鸠制药的存在感抹去了,你只能找到其他游客的新闻。”
他又转了转香水,从灯光的反射和香水瓶重心变化中感觉到了一瞬间的不对劲,于是顿住。 香水瓶是黑色不透明的,但这类香水瓶都是玻璃制品,就算是黑色的,也只是在正常光线下不透明,一旦遇到刁钻的光源,就会隐约透出里面的样子。 克恩又调整了一下香水瓶,同时感受随着转动、香水重心的变化。 在陡然反转,迟了两秒,重心迟缓上升的瞬间,他看到瓶子里的液体中,有一抹黑色的东西正在浮动着上升。 香水里有东西。 这个香水瓶只有巴掌大小,那抹黑色东西也只到香水瓶的一半,大概只有两三根手指大,能是什么? 克恩立刻询问宫野明美,“香水瓶里有东西,广田小姐,要现在打开它吗?”
“或者,你可以去便利店购买锋利开瓶的刀具和另外装香水的瓶子,再在家拆开它。”
“欸?有东西?”
宫野明美惊讶了一瞬间,也立刻做了决定,她咬牙道,“现在打开吧,先生!”
挺果断的。 克恩扫了一眼她下意识收紧的手,干脆利落地从旁边拿了一个空杯子过来、放在下方,又用香水瓶的下部分去碰吧台。 吧台是木质的,香水瓶是薄玻璃,克恩磕了两下,瓶子底部便有裂纹出现,又磕了一下,它便陡然碎开。 香水卷着底部的玻璃渣和一个漆黑的物体弹在空杯子里。 克恩先在吧台上垫了一块手帕,又取出夹冰块的备用夹子,把那个漆黑的物体夹到手帕上。 这个漆黑的物体是纸,那种有些泡发的油纸,它在香水里泡了很久,已经变得格外软烂了,用夹子夹紧、再轻轻一挑,便轻松挑起来了。 挑开表面的两层纸后,一支塑料的透明小管露了出来。 塑料管上印着一串数字,里面装着三粒同样印着数字的红白胶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