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亮的办公室里, 刘院长给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倒了一杯茶。 严均成双手接过。 刘院长心下顿生好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严均成,今早天还未亮,他接到了医院董事的来电, 尽管不知道缘由, 但他也都一一安排妥当。 “严先生, 是这样的, 有一件事还是需要跟您讲清楚。”
刘院长斟酌再斟酌,打好了腹稿才开口,“我们虽然不是公立三甲, 但也是符合国际标准的综合医院, 我们要维护病人的隐私, 未经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同意, 病历相关资料不能外传。”
严均成微微颔首。 刘院长也就舒了口气。 “我只想问问。”
他停顿了片刻, 沉默下来。 刘院长看向他,耐心地等待着下文——即便没有刻意打听,可都是男人,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得出来, 那位郑女士对严均成意义非凡。 “她还好吗?”
他声音低沉。 不远千里、连夜赶来。 抛开他在背地里做的不说, 他似乎只想知道这件事。 刘院长沉吟道:“有的检查结果要明天早上才能出来,不过目前来看, 一切都好。”
严均成的目光放在了茶几上, 过了几秒,他客气地说:“多谢。”
他起身,遮住了从窗户照进来的大片光线。 刘院长这才发现, 严均成一直在收敛着气场。这个人尽管话不多, 可也给人一种压迫感, 令人无所适从。 他很客气。 客气中也有淡淡的疏离。 唯独在提到“她”时,情绪才有真正的波动。 “严先生客气。”
刘院长见他要走,也不再挽留。从他进来,到现在他起身,总共也就五分钟不到,他过来,只是为了问那一句话。 刘院长记得董事的叮嘱,一路送严均成进了电梯。 刚进去,他们没按电梯键,电梯静止不动。 刘院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似乎对方也在犹豫。 犹豫这个词,出现在这样一个手段老练、喜怒皆不形于色的商人身上,未免太过违和。 刘院长摸不准对方是不是需要一个台阶,一个梯子。 “严先生,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问。 严均成收回视线,目光变得淡然,“不用,还有事。”
跟在身后的司机听到了老板的指令,伸手按了电梯键。 负一楼停车场。 刘院长:“……” 严均成侧身,递出一张名片,“时间太匆忙,刘院长,下次有机会再好好感谢你。”
刘院长一惊,反应过来,连忙接过。 他当然明白严均成的意思。 严均成竟然认了这个“人情”。 只要是人情,就需要还,一时之间,他这心里忽上忽下,终究还是高兴,“严先生太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司机站立在一旁。 很快地电梯顺畅下行直至停车场,刘院长看着严均成上车离开后,这才折返回去,在电梯里,没忍住从口袋摸出那张烫金名片。上面没有公司名没有职位,只有简单的一个名字以及电话号码。 毫无疑问,这是私人名片。 刘院长顿感好奇。 那位住院的郑女士跟严均成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好奇归好奇,有些事情不去探听更好。 - 郑晚再见到好友简静华以及她的儿子季方礼,心情有些微妙。 很快地她神色又恢复寻常,招待他们坐下。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她回来得匆忙,也没特意跟这边的朋友联络。 “方礼怎么没去上学?”
郑晚将视线挪到了身形清瘦的男生身上,微笑着问道。 她不会将一个梦当成是现实。 这样离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简静华面色微微一变,以抱怨的语气说道:“这孩子越大就越不听话,非要去参加什么物理竞赛,还是老师告诉我,我才知道他进了决赛。这几天在做准备工作。”
季方礼只是沉默。 “这是喜事。”
郑晚笑,“能进决赛多厉害,其他人想都想不来。”
简静华却不这样想,“他都没跟我商量一下,自作主张,要不是老师打电话来恭喜我,我都不知道这事!”
对于这对母子,郑晚也不愿意过多干涉,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季方礼打断了简静华的诉说,来到床尾,拿起挂在上面的输液单,关心问道:“晚姨,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退烧了。”
郑晚回,“你马上要参加决赛,还是早点回去。”
“没事,我有把握。”
季方礼心情轻松,“对了,晚姨,我要去东城参加决赛,我跟带队老师说一声,到时候去看您跟思韵。”
简静华的脸色更加难看。 季方礼仿佛浑然不觉。 郑晚反而尴尬,却还是点头笑道:“那好,你还没去过东城吧,要是得空,我跟思韵带你去转转,她现在对东城比我还熟。”
“好,思韵最近是不是很忙,我给她留言,她都没回我。”
季方礼又问。 “他们学校抓学习抓得很严,下学期又要中考了,可能也没时间上网。”
季方礼笑,“那她学习成绩肯定突飞猛进,连我们老师都说,这次去东城见识见识,那边的教育资源更好。”
他很羡慕郑思韵。 晚姨全心全意为了思韵考虑,可以放下生活了二十年的南城,带着思韵去东城求学。 而他的妈妈,即便他进了物理竞赛决赛,她也不开心。 “好了。”
简静华出声,“方礼,你不是说要去买资料书吗?医院对面那条街就有书店,你过去,我跟你晚姨说会儿话。”
“行。”
季方礼没看妈妈一眼,只对着郑晚笑,“晚姨,我先过去了,等我去东城了再跟您联系。”
“好。”
郑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好好考,你可以的,考完了我跟思韵提前为你庆祝。”
季方礼闻言,摸了摸鼻子,眼里却都是笑意。 这时候他看起来才像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 有些腼腆,有些骄傲,也有些害羞。 “谢谢晚姨。”
他往病房外走去,想到什么,又开口说:“晚姨,谢谢您给我买的鞋子,很好穿。”
“喜欢就好。”
郑晚笑着点头。 等季方礼走出病房后,郑晚才收回视线,却是一怔,因为简静华正偏过头在无声地流泪。 “静华,怎么了?”
“我就当是我欠了他的,可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简静华哽咽不已,“我说的话他不听,他心里想的也不跟我说,我白养他这么多年了!为了他我付出了多少,别人不知道,小晚,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是不是?我为了他,一个人来到南城,这些年多难啊,别人给我介绍合适的对象,我为了他也都拒绝了。”
“他生病,我抱着他去医院,彻夜不睡的照顾他。”
“为了养他,我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你看我这手——”简静华捂着脸,“我今年才三十八岁!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
郑晚有些吃惊。 她跟简静华相识六七年,还从来没见她这般失态过。 她知道简静华的性子,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苦楚她都一一尝过,那是外人无法理解的疲倦。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六年,而简静华过了十六年。 也许是经年累月的折磨,简静华对季方礼的感情很复杂,她爱他,也讨厌他,更讨厌自己。 这对母子,甚至不像母子。 郑晚忽地怔住。 做的那个梦又浮现在脑海中。 不是亲母子。 她猛地看向简静华。 简静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中,抽抽噎噎地哭诉,“他为什么非要去东城,我这一生就没做错过什么事,为什么我的命会这样糟糕!我只想让他听我的话,就一辈子呆在南城不好吗?他讨厌我,他现在都不愿意跟我说话,可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欠谁的啊要用我的一生来偿还?!”
郑晚失神。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抱抱好友,尽力地安慰她。 可她脑子一片混乱,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简静华本意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这个人不可以是别人,只能是她最信任的朋友郑晚。 她将内心最糟糕的情绪全都一一倾吐。 终于,心情平复下来。 见郑晚正坐在床上。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病房里的光线都暗沉下来。在简静华看来,好友正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这一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无论生活多么糟糕,她还有小晚。 她笑出声来,眼眶红肿不已,声音因为刚才漫长的哭诉已然沙哑,“小晚,对不起啊,你生着病还要听我说这么多,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郑晚垂着眼眸,“没事。”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她的性格如此,很少表露出激烈的情绪来,所以简静华都没有察觉出,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手藏在被子下,需要攥住床单,才能勉强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试探跟质问—— 简静华,你究竟是谁。 …… 等简静华离开病房后,郑晚飞快地拿起手机,她还记得梦中的细节。 她翻出手机相册,一年前,他们两家有合照。她皱着眉头,比对着简静华跟季方礼的相貌。 内心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哪怕用尽全力去遏制,也会悄然无声地长成参天大树。 她要怎么做。 她要怎么去证实她的猜想? 还没等她想到更好的办法,手机振动,是简静华的来电。 “小晚,方礼不见了!!”
她接通,那头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声。 十分钟后。 郑晚换上了衣服,脚步急促、神色匆匆地走出医院,这一刻,所有的猜忌全都抛到一边,那是她多年的好友,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没有什么比找到他更重要。 这个点在医院门口根本拦不到车。 郑晚站在街边,一边要在电话里安抚已经崩溃的简静华,一边焦急等车。 天边越来越暗。 天气预报显示南城今明两天有大暴雨。 此刻,雷声不断在大地跟云层来回穿梭。 她出来得太急,都没带伞。 就在第一滴雨落在了郑晚的脸庞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下移。 车内的人直直地望向她,面容冷峻,眼神幽暗,视线犹如一张网,朝她扑面而来。 她后退一步。 骤然在这里见到他,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 “上车。”
他眉心皱了下,淡声说道。 语气虽然平淡,可一开口便是不容拒绝,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在他掌中,依恋地听他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