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策命人将两位兄长安顿好,便也在营帐里自己的床榻上和衣躺下。 按说这时辰已过三更,他本应困得蒙头大睡。 可一想起方才,自己打搅了小妹和妹夫的好事,顿时羞愧难当,便开始在榻上辗转反侧去。 本就心烦意乱,又听着陆云帆酒后梦话和陆云昭震天响的呼噜声,陆云策更是睡意全无。 他一个翻身坐起,干脆出来透透气。 长夜漫漫,帐外的草场一片寂然,只能听见风吹树叶和枯草的沙沙声响。 而三哥陆云礼的营帐似乎还有些动静,他正愁满肚子话不知跟谁说,便来到帐外。 特意等侍从通报后,才敢走进去。 帐内陈设简单整洁,仅有一案一榻和几张矮椅。陆云礼此时已褪去冠袍,只着一身浅云色寝衣,半披散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浑身上下透着温润儒雅的书生气息。 见到六弟陆云策进来,只抬了抬袖,示意他坐下等待,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 薄薄的信笺被帐外晚风掀了掀,墨迹不一会儿便干透了,他提笔顿了顿又将上头的几个字划去,才将其卷起塞进竹筒里,交给身旁侍从: “飞鸽传书给五爷。”
“是。”
侍从接过,退出帐外。 忙完了正事,陆云礼才正眼瞧了瞧陆云策,从炭炉上拎起茶壶倒了杯茶,一边吹着茶汤一边问: “这么晚了,六弟怎么还不睡?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陆云策憋着嘴,想到若不是三哥让自己送汤,他也不会如此尴尬。 现在,自己不但无颜再见小妹,妹夫也一定恨死自己了! 而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在这慢条斯理地喝茶! 陆云策不禁白了一眼陆云礼,撇了撇嘴: “三哥!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什么?”
陆云礼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为兄何时坑你?”
陆云策扬起下巴,又气又恼:“不是三哥你让我给小妹送鸡汤?你若不让我送汤,我怎么会看到......” “看到什么?”
见六弟说到此处竟似被谁掐住了脖子,满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肯再吐一个字来,陆云礼便不再多问。 丢下一句:“不想说,就别说了,回去歇着吧。”
便转身向榻旁行去。 陆云策见状,便也气鼓鼓出了营帐。 恰于此时,一道暗影从天边掠过,一只红血蓝眼鸽飞跃崇山峻岭,向京城皇宫钦天监以南的一处官署飞去。 禽鸟振翅的声响,登时引起立在篝火旁的海东青的警觉。 只不过稍过片刻,随着那信鸽逐渐远去,它脖颈乍起的麟羽便又缓缓恢复如初。 帐外值守众人见它整天一惊一乍,都是谎报敌情并未在意。可最为豪华的那顶营帐中,却有一双结满冰霜的眼睛,透过帷幔缝隙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萧晏之垂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听见榻上小人梦中断断续续的呓语才回过身来,迟缓地躺在一旁。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却都是前世,陆挽澜在燕北王府中,将一杯冷酒泼在自己脸上时吼出的几个字: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目光中的恨意像无数柄锋利的刀,刀刀都插在他心上。 他曾想过无数遍,到底是因为什么! 能让她在前世,那样厌恶自己? 萧晏之复又起身,脑袋里思路越发清晰。 自己重生在七年前,那时候的他十八岁,还未到弱冠之年就已手握千军万马,拥有父皇的宠爱和重臣拥戴,风华正茂之时更是风头无两。诸位皇子虽年长于他,可在他身边顶多只能算是陪衬。 而陆挽澜在那时,还只是个孩子。 二人虽被父皇赐婚,也常有往来,可一来拘着礼法、二来年纪相差甚多,他即使有些关心也都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从未越雷池半步。 自己之于她,顶多是一个模糊的称谓。 而接下来的这七年,由于他在重生前后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接下来的一切便都有了不同的走向。 抛开其他的外在因素,萧晏之开始细细回想,这女人在两世对自己的态度。 在这重叠的七年里。 他对这女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这女人对自己却仍是一如既往若即若离,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这一世成婚那日! 她非但不似上一世百般推脱,竟还识破自己装病的骗局,带人打上门来。 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再然后,她虽对自己投怀送抱,对旁人心狠手辣又聪明狡猾,却一直都是光明磊落,从不像前世那般遮遮掩掩,偶尔亲近自己也是另有目的。 他想过抗拒,也一直在拼命告诫自己,不可以再被这个女人所蒙蔽! 前世的覆辙绝不可以重蹈。 她和陆家的一切不过是垫脚石而已!他要得到这个女人,再利用陆家来搬倒一切威胁到他的势力。而这一切经过,都不能付出真心! ......但是徒劳啊...... 一切都是徒劳。 每每见到她双瞳泛着笑意望向自己,他就失了心神。 再见她屡次受伤,孱弱地躺在他怀里,纵有万般的狠话和对付她的办法,也忍不住会方寸大乱。 一次两次,摇摆不定。 直到今日,便再也控制不住。 明明想着回了京城就给她一纸和离书,从此以后恩怨情仇一刀两断,可还是鬼使神差般地想要娶她,拥有她。 那么她呢? 萧晏之偏过头,看着身旁睡相颇为不雅的小人儿,抬手为她拂去额前的几缕碎发,眼中浮现一丝哀求: 你会一直一直这般对待为夫,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站在为夫这边吗? 他心中正想着,便见榻上小人儿一个翻身,钻进自己怀里,小手霍地裹住他的腰拼命磨蹭着,似在回应他的问话一般。 萧晏之心头狂颤,伏在陆挽澜背后的手亦猛然收紧。 “为夫就当你同意了。”
黎明之前的黑夜越发安静,可在皇宫不远处的太医院中,一间普通的厅堂中仍亮着灯。 透过门扉还能依稀看到一个忙碌身影,不停地在身后的书架上翻动,似在找什么东西。 他刚刚在角落里找到一份破旧的医案,便听门扉“吱呀”一声响起。 陆云归转身一看,见自己的小药童正捧着灰蓝色的鸽子迈步进来,便将医案放在长桌上,迎了过去: “可是三爷的消息?”
“是。”
小药童答着,将信筒取下交到陆云归手里。 只是待他展开信笺后阅读完毕后,上头的一个名字,让这张本就急得大汗淋漓的圆脸,登时变得死灰一片。 “岳逢春?岳逢春......为母亲诊治?”
陆云归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颤着手将信笺扔进火盆里,又坐回长桌前猛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怎么会?怎么可能是师父?”
他抬眸看向桌前的一本医案,眼睛里充满茫然。 那医案是师父岳逢春任职太医院院使时所留。 这两日他奉命在太医院值守,可宫中嫔妃竟似商量好一般,身子骨有什么不爽利只会传同僚请脉,眼见着与自己一起值守太医院的同僚忙得不可开交,他帮不上忙,只好翻看一些记录疑难杂症的医案,为妹夫寻找解了七伤散之毒的法子。 幸运的是,他在岳逢春的一本医案中,还真的找到了“七伤散”的记载。 可未等钻研医案,那唯一用这毒药吊住性命之人的名字,便赫然滑入眼帘:陆白氏。 父亲姓陆,母亲姓白。 这个陆白氏,应该不会是母亲吧? 他当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接下来,关于陆白氏的记载却让他的心彻底跌入深渊:定国公夫人,一品诰命,早产后气血亏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