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方出生的柳南村,坐落在杨市镇西,不像镇南临海的村子,镇西距离海岸较远。为了防御每年台风及其所带来的暴雨排水所需,这里河道沟渠纵横,初生蓬勃的柳和这里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一样,在岸边盘根错节,开枝散叶,把幽静的江南山水营造的更加旖旎,穿过柳树枝叶的阳光细腻柔和,和飘摇的柳树一起,守护着这一方水土。也因此,这里的木料大都为柳木。春去秋来,草长莺飞,漫天的柳絮也飘过了两载,从初到师父柳根家里连一个木料都抬不动的柳方,已经锻炼成能够肚子扛起一根三米长直径三十公分的柳树段,然后把它固定到两根木工条凳上,一手拿着卷尺和另一只手拿着墨斗,像一个老师傅一样,熟练的量尺,做标记,打线...一气呵成。再按照所做的尺寸,将材料开成标准尺寸的柳木方子、柳木板材和板条。就像冥冥之中注定,柳方跟着师父学习两个月后,就单独和这些柳树段打交道,然后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些开料工序,真不辜负阿爸给取的名字。农村家庭学徒的生活很辛苦,平日里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吃过早饭来到师父家,从上午七点一直到晚饭前,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好在柳方年轻,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双手也从读书写字的小嫩手,变得皮糙肉厚,老茧一层的粗手,上唇也渐渐有了胡须,17岁的柳方还偷偷拿剪刀剪过,只是剪过之后反而变得粗壮扎手,后来不敢了,但和年龄一样无法阻挡其生长。看着柳方努力,师父也心疼,两个月前花大价钱从乐清市里买回来一台小型电刨床,这样柳方就不用和师父两人拉大锯扯小锯的开木料,除非有特别粗大的柳木,一般的柳树段,柳方一个人抱起来一头放到刨床上,另一头抱在怀里,向前推,伴随着“呲...”这种刺耳的锯齿与木料的摩擦声,如音乐一般响彻师父家的小院。柳方省时又省力的将柳树段分割成自己想要的材料。而师父柳根也腾出手来,去打一些衣柜、条案凳子之类的成品家具,送到镇上去卖,顺便接一些镇里低压电器小厂的木架包装制作的活计。柳方开出的柳木方子和1cm厚5cm宽的柳木板条,就是为这些低压电器钉做运输包装的。现在柳方也知道了拜师时师父所说的公社张垟所缠的线圈专业名字叫“小型变压器”,这种用在电视机、收音机里或者矿灯等一些充电器里的小型设备。渐渐的柳方从只开木料,开始钉木箱框架,相对于精巧的家具,运输木箱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将木方和木板条按照低压电器厂送来的纸箱尺寸,钉出一个运输时防碰撞的木架框。封箱之后在用木条把盖子的一面钉死,这样一个包装框架箱就完成了。除了钉木箱框架,柳方吃苦勤学,爱钻研,他将开料时遇到的一些老树的木钉(木材上类似树结的颗粒物)收集起来,用磨刨刃和锯齿的石头打磨成圆珠,再用师父打磨家具后的旧纱布细细打磨,钻孔后给师妹做成手串,小师妹臭美的带上,爱不释手。多年以后,在自己木作工作室,柳方还会用各种名贵的紫檀和黄花梨木料来做手串,送给客户和朋友,只是工具变成更加高科技的3D打印机,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感觉。他聪明伶俐,脑瓜子特好使,除了师傅教的一些老木匠的计算式“尺变寸,加六成”等老式计算法,更会运用在学校学到的勾股定理等集合理论知识,以及圆柱、圆锥等现代计算式,来帮师傅计算一些家具的开料尺寸,深得师父喜欢。甚至已经读初三的师妹柳霞,遇到不会计算的代数和立体几何题目,柳方都能轻而易举的解答。除了跟着师父学手艺,看书和听广播还是柳方的一大爱好。靠着学到的手艺,借着去以前的班主任柳文才家维修桌椅的机会,柳方从老师家借到一部书页泛黄的《三国志》。自此一发不可收,时不时的去柳老师家借阅书籍,像《封神演义》、《说岳全传》、《人生》等很多小说,都是柳方白天繁重的木工活之后,最佳的栖息地。在这些文字里徜徉,柳方精神富足而惬意,尤其是《人生》中的西北小山村里的乡村教师高加林,不屈不挠,奋力挣扎的故事,更是深深的吸引着他。腹有诗书的柳方和村里不读书的痞里痞气的年轻人不一样,看上去文质彬彬,走在镇子里的街上,没人会相信他是一个小木匠。老实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在师父那里除了学手艺干活,也没有什么交流的话题。师妹柳霞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妹妹,小屁孩儿一样。满腹的话语在一个17岁的青年心中没有倾诉的朋友,更别说知己。这时家里一台老式的收音机成为他的朋友,那些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从扬声器里传出时,柳方就像遇到了知音,他从这里了解了杨市镇乃至乐清市以外的世界,听到了除温州乱弹之外的流行音乐、相声、还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李野默老师播讲的多部长篇小说,耳濡目染的柳方还学会了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那个电视还不普及的年代,这台老式的收音机伴随了柳方无数个不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