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的电闪,霹雳的声音炸响了荒冢上累累的乱石山岗。 山坳里,两个衣衫褴褛,带着毡帽和鱼皮雨衣的大汉,正在暴雨之中挥动着锄头,那锄头在泥土斑驳地雨中划出了一道道凄冷的弧线。 狂骤的雨浇灭了满山幽冷的鬼火,也浇灭了他们手里的煤油灯。 大地一片漆黑,荒坟间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鬼气。 一个塌陷鼻子,缺了一只眼睛的大汉喘着粗气,大声地埋怨道,“若不是这几日连着走背运,他娘的输了那么多银子,否则再给老子十两银子,也不肯来干着鬼差事!”
“这差事就算是不给银子也得干。”
另一人虽然手脚健全,可是脑袋上却鼓了个拳头大的包,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吼着,“北风寨堂主的事儿,你小子活腻歪了敢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里那三个娃还在等着吃食儿呢。”
缺眼睛的只能叹息,用力的挥动锄头。 随着大雨冲刷,泥土之下缓缓露出了两个棺材。 “有了!有了!”
起大包的叫喊着,“这儿了!”
缺眼睛的连忙跑了过来,用锄头翘在棺材盖子上,旁边起大包的连忙拉住了他,“你他娘的活腻歪了?”
缺眼睛地道,“堂爷让咱们把棺材挖出来啊!”
起大包的道,“堂爷让你挖的是棺材,不是让你开棺材挖人!”
缺眼睛地想了想,正要说话,声音却停了下来。 他们二人的目光同一时间看向了一旁的棺材。 “砰!砰!砰!”
就像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书生,在敲房门。 这里没有人,更没有门! 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起大包的一个激灵,目光缩在了左手的那个棺材上。 缺眼睛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说不定……是条耗子!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闹耗子的季节,没准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砰! 砰! 砰! 老鼠绝不会发出如此有节奏,轻重一样的敲门声。 土下面的棺材里埋着的应该是死人! 可是死人……却在敲门! 大雨还在下着,两个人丢开了锄头,连来时的板车都没有带走,落荒而逃。 棺材里的声音停止了,许久之后,盖子慢慢挪开,露出一个人。 他满身的血污,鹰鼻、狼目,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手,却拿着一把十分光亮的剑。 他是一个随性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可以穿很脏的衣服,吃很脏的东西,但是剑一定要干净。 因为这柄剑,是他吃饭的家伙。 他是韩玉。 韩玉四周瞧了瞧,人如狸猫一般窜了出去,坐在了另一个棺材盖子上面,轻轻的一掌推去,那棺材盖子也被打开。 他的动作十分的矫健,看着里面的人,沉声道,“你还撑不撑得住?”
一个人躺在棺材里,他只有两条手臂,腿已经没有了。 曹观木。 曹观木看着棺材上面的韩玉,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的脸此时比任何死人的脸都要可怕,鲜血几乎已经凝固在了他的身上,两条只露出来森森白骨的腿部,已要了他半条命。 他咬着牙,缓慢地点点头。 韩玉道,“撑得住还在棺材里装死?”
曹观木咬紧了牙,毫无血色的脸上是怒意,“你看不出我已经没有腿了?”
“没腿也得站起来,也得从棺材里走出来。”
韩玉脸上尽是轻描淡写,心似乎是铁打的,“你若是不出来,就只能烂在这里面了。”
比钢刀还要锋利的雨点,一颗颗砸在他的脸上,曹观木咬紧了牙,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他也是铁打的。 曹观木从棺材里出来了。 他的手臂摇晃着。 他本就是个修士,手臂上的力气并不多,可现在他全身能够依靠的力量,就是这两条手臂了。 他能感觉到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被大雨冲刷开。 又开始流血了。 二人躲在了一个山洞里。 韩玉自始至终没有去帮助这个连腿都没有的曹家大少爷。 曹观木一声不吭,靠在岩石旁。 韩玉道,“你打算去哪儿?”
曹观木没有说话。 韩玉看着外面的大雨,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曹观木才道,“对于修士来说,腿或许并不是必需品,快不过怀山的杨怀山,便没有腿。”
韩玉道,“不错,还有呢?”
曹观木道,“红云谷长老孙圣,也没有腿。”
韩玉道,“不错,还有呢?”
曹观木又道,“灵音寺中,三藏法师也是没有脚的。”
韩玉道,“不错,还有呢?”
曹观木顿了顿,“似乎没有了。”
韩玉道,“你说是天下没有脚的人多,还是孙圣、三藏法师和杨怀山这样的人多?”
曹观木道,“当然是没有脚的人多。”
韩玉道,“没有脚却成为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这样的概率,岂不是太低了些?”
曹观木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丧门犬,又何苦在这里叫?我以为北风寨的八月十五是一个什么可怕的组织,想不到霸刀山庄随便一个人来,竟然将你们一网打尽了。”
韩玉的神情冷漠了许多,“北风寨……是你无法想象的强大。”
曹观木道,“哦?你是说杀手组织八月十五?”
韩玉道,“你猜,为什么是八月十五?一年可不只有八月十五。”
曹观木道,“或许北风寨寨主是八月十五生的吧。”
韩玉看着屋外的雨,淡淡道,“是因为曾经八月十五暗杀过武妖一次,那一次,让一个武妖给逃了。”
曹观木愣了愣,“什么?意思……” 韩玉道,“所以,泄露了一个八月十五的组织。”
曹观木的脸色冷了下来。 韩玉道,“像八月十五这样的组织,北风寨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
曹观木惊讶道,“这……不可能!这是天大的秘密!”
韩玉道,“当然,这当然是天大的秘密。”
曹观木道,“天大的秘密,你随随便便就告诉了我?若是我传出去,难不成天下皆知?可是据我所知,没有人知道除了八月十五之外的任何一个北风寨的组织。”
韩玉道,“当然没有,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曹观木的眼神凝固了,“我……我们……也会死么?”
韩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我要用这个办法骗过北风寨的人,他们谁也想不到,我们虽然被埋葬了,可是又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复活了。对么?”
曹观木看着韩玉,“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死?”
韩玉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这是之后想出来的办法,临邛城附近有我们八月十五的分舵,里面的副堂主祝佟是我的人,当年我救过他的命。”
曹观木道,“你确定他不会背叛你?”
这一次韩玉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一个地方。 似乎那个地方随时可能跳出来一个恐怖至极的人,一刀将他杀了。 没有回答,就是答案。 曹观木站了起来,两只拳头已经如同钢铁一般,即便渗出鲜血,他也不愿意死在这里。 韩玉看着要走出山洞的曹观木,缓缓道,“你知道为什么救你的是我,而不是林云么?”
曹观木顿住了,转过头看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林云抛弃你的那一刻,就足以说明,你不可能再在紫云山里活下去了,更不可能回到紫云山了,你知道么?”
韩玉的声音宛如钢刀,刺入了曹观木的胸口。 曹观木吞了吞口水,“他认为我能威胁到他?”
韩玉道,“但你知道他的很多秘密。”
曹观木忽然笑了,他开始大笑,狂笑,眼里也已经有了泪水。 绝路了么?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韩玉。 韩玉却给了他一个很温柔的眼神,“你现在脑海里想着的,就是结果。”
曹观木怒道,“不可能!”
韩玉道,“你自己最清楚可能还是不可能。”
他当然清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林云已经抛弃他了,现在他就如同一条过街的野狗。 主人不要的狗,是不可能再回到曾经温暖又舒适的院落里的。 曹观木预料过这一日,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他惨笑着。 林云是一个和他一样谨慎的人,事已至此,他必然会赶尽杀绝。 就像北风寨对韩玉一样。 那么现在,他们的结果是一样的,境遇也是一样的。 韩玉道,“我本可以丢下你的。”
曹观木叹息道,“我知道。”
韩玉道,“但你现在还活着。”
曹观木淡淡道,“你不会让我去帮你杀人,我在你的心里,一定有一个特别的用处。”
韩玉道,“我要找到陈放。”
曹观木一愣,“陈放?”
韩玉道,“陈放一定和曹玲欢在一起。”
曹观木道,“我不知道曹玲欢在哪儿。”
韩玉道,“但你一定能够带我进入曹家,我只要进入曹家,就一定可以找得到曹玲欢。”
曹观木笑了,“当然可以。”
韩玉道,“你不担心我对你的父母动手?”
曹观木道,“当然不担心,就算你动手,我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