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不是风,是一个人。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确信,只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看到曹家的任何人的行径之后,一定会呕吐,一定会感觉到恶心。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曹玲欢就在他的身侧,而现在的曹玲欢,就像是一个被下了春药的女人,在看到曹润和曹德之后,她就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贴在陈放的身上。 陈放只能用一抹迷香将她迷晕了过去。 他们在柴房。 后院里的柴房。 陈放觉得很奇怪的,就是柴房。 每个人的家里,都有柴房。但是这些柴房似乎并不是用来堆柴的,而是关人的。 无论谁们家抓到了强盗,小偷,一定会将他关在柴房里。 柴房的东西有很多,有蜘蛛,有狗尿猫屎,有锅碗瓢盆,有破衣服烂棉被,几乎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柴。 陈放靠在柴房的墙壁上,等待着天黑。 曹玲欢是一定要睡一天一夜的,陈放对于自己的迷药剂量掌握的很好。 天黑的很慢,夏天的夜晚本来就短,直至过了酉时,天才渐渐地暗了下来。 陈放这才从柴房里走了出去。 想要找一个人确实很难,但是想要找一个疯子,一定很简单。 疯子不会在人多的地方,他们会在最热闹的时候躲在一个最安静的角落里。 疯子要吃饭,要睡觉,所以疯子一定有一个藏身的地方。 这个地方,一定不能距离吃饭的地方太远。 陈放找了四个地方,最终找到了这个疯女人。 疯女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这一身衣服有些发绿,应该是别人不要的破布,被她痛了几个窟窿穿在了身上。 她正在泔水桶的旁边,抓着刚刚倒出来的饭菜,一把一把地吃着。 似乎吃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又开始咳嗽,鼻涕眼泪全部喷了出来。 不过她还是笑着。 笑的很开心,似乎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陈放没有贸然接近她,他并没有能力和信心,去控制住一个疯子。 所以他很安静的躲在暗处,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吃完饭,跑到一个角落里,当着那些行走在路边的下人面前,旁若无人的方便解手,随后提起那不能称之为裤子的裤子,走入了一个小巷子。 陈放还在跟着,可随着疯女人走向越安静的地方,陈放就越觉得不对劲。 这里还有一个人! 也在暗处! 实力……不差。 他在做什么?难不成是在监视? 陈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疯女人走了很久,走到了后院的野林子里,她似乎已经吃饱了,来这里的泉水找一口喝的。 她一直在笑,一会儿小声笑,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捧腹大笑,可是随后又会大哭,大骂曹家的狗东西,不是人。 她会一会儿摸一摸自己的身上,一会儿抓起一脱动物的粪便假装是胭脂抹在自己的脸上,一会儿又用树木当作小孩,捧在怀中,最后又将这假装的孩子摔在地上,愤怒的踩。 无论是谁,只要跟着这个女人就一定会认为她是个疯子。 可是陈放心中却已经有了想法。 她或许不是个疯子。 夜深了。 她没有生火,就躺在树根下面,轻轻地打鼾。 陈放没有动,十丈外的那棵树上,有一个人。 他一直没有动过,陈放也没有动过,他似乎没有发现陈放的存在。 这一次,陈放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小虫。 这只小虫和之前那些毒虫不太一样,是一只像极了蚂蚁一样的虫子,陈放将它放在地上,随后催动了片刻。 蚂蚁越过树木,走了足足十丈,爬到了那人的身上。 这一段时间很长,陈放却没有丝毫的放松,直至等到那人的气息逐渐趋于消散之后,陈放这才丢出了一块石子试探。 那人没有任何的问题。 陈放绕到了他的身后,跃上了树木,这才确定,他已经熟睡了。 拍了拍手,陈放走到了疯女人的身侧,轻轻的坐下,看着她的脸。 突然,疯女人睁开了眼睛,看到陈放的那一刻,又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 可是眼睛里,却有说不出的悲怆。 陈放从未见过疯子的眼睛,但他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疯子会有这么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十分的纯净,纯净到似乎只装着一件事。 这件事是什么呢? 陈放并不知道。 女人还在笑。 陈放道,“他睡了。”
女人嘿嘿道,“啊?睡?睡我吗?来啊!”
陈放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你的人睡了。”
女人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疑惑,陈放虽然没有看到,却也洞察到了她气息收紧了一瞬间,也就这一瞬间,对陈放来说就已足够。 女人还在笑着,不断在身上抓痒。 陈放靠在了树上,扬起了手,手里多了一块馒头的碎屑。 忽的,一只麻雀扇着翅膀飞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这块碎屑,这对于一只游荡在山林之中找不到虫子吃的麻雀来说,无疑是一顿丰富的大餐,它立马凑了过去,落在了那张十分柔软又白皙的手掌内。 它的喙十分的坚硬且锋利,一口便叼住了那块碎屑,正要吞下的时候,响起了鸟窝里的孩子,它们还没有吃饭,若是自己不吃,给它们吃,一定可以吃一顿饱饭。 想到这里,它便扇着翅膀想要飞走。 但是,它却飞不走。 它得两只强健而又有力的爪子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借力,它的身体不断的向下坠,可是它明明就站在这张大手的上面,竟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它支撑柱身体哪怕一瞬间。 每一个地方踩到了,却又像是没踩到。 甚至四五次过后,可怜的麻雀才发现,自己似乎在水里。 这只手,比水还要柔。 陈放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疯女人时,她已泪流满面。 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如死灰的脸,脸上是愤怒,是屈辱,是挣扎,是痛苦,是…… 仇恨! 陈放道,“你是谁。”
疯女人抬起了头,“曹汐。”
陈放道,“朝夕的夕?”
曹汐道,“潮汐的汐。”
陈放又道,“你是谁?”
曹汐已经闭上了眼睛,“曹玄的女儿。”
陈放道,“曹玄在这家里生活的好么?”
曹汐道,“如坐针毡,每一日对他来说都是煎熬,所以……他走了。”
陈放道,“他走,他就要死?”
曹汐道,“他走,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人都要死。”
陈放道,“你为什么没有死?”
曹汐道,“因为曹影在杀了曹……我爹之后,他发现,若是要从六品进入五品,还需要……” 陈放道,“所以你没有死。”
曹汐道,“我没有……” 陈放道,“为什么他不杀曹德?”
曹汐道,“因为他们都是曹润的亲儿子,只有我爹……是爷爷的儿子,曹润,是我爹的二伯。”
陈放站起身来,手中的麻雀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点,从他的手中飞走了。 曹汐惊讶地站起身来看着陈放,“你要……你要去哪儿?”
陈放道,“回去,藏起来。”
曹汐道,“你……千万不要找曹家做任何事……他们的背后,是步家。”
陈放道,“步家是谁?”
曹汐道,“是……三圣……” 陈放道,“我是谁?”
曹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陈放道,“我是曹玄的徒弟。在我心里,他和我父亲,没什么区别。”
曹汐道,“可是……” 陈放道,“没什么可是的。”
曹汐道,“我……我已经等了足足二十年,曹影马上就要突破六境……如果他要进入五境……一定会来吃我的肉,和我的血,那时候……我就可以报仇了!”
陈放凝视了曹汐许久,“监视你的那个人,还有一个时辰就会醒来。”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顺着小路离开了。 曹汐。 曹玄的女儿。 没有假,因为她会武道,而且她身上的炁和曹玄很像。 陈放拿出了酒壶,喝了一大口。 这天下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开玩笑。 这个玩笑,陈放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下去了。 他不怕什么曹家,不怕什么曹影,更不怕那些衣冠禽兽曹润和曹德,甚至不怕步家。 他怕的是罪孽。 他可以杀一万个曹家人,为自己的师父报仇。 可是…… 之后呢? 曹汐怎么办呢? 她为了这个仇恨,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仇恨若是结束了,她…… 陈放不知道那是什么结果。 可是他想到了凤九娘的那句话。 千万不要来帮我报仇,千万不要去了解仇恨,这些仇恨,本就不该是你去做的。 陈放闭上了眼睛。 江湖上的恩怨,绝不是一把刀和一柄剑能够解决的,也绝不是一个人靠这一腔热血就能断了的。 陈放阖上了眼睛,感受着一股股夏风从不知哪里涌在他的身上。 可是脑海里却又想起了曹玄的声音。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陈放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关于莫老的事。 那个三教寺中到现在还在发疯的莫老,缺少的或许就是这件事! 陈放不需要想好了再去做! 他甚至不需要做了再回来想。 在行中知,在知中行,才是知行合一大道的根本! 陈放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明亮。 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