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已经平静了下来。 陈放靠在树木上,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闭着眼睛,还能感觉到体内的气息就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的变化,像是精致的湖泊,陈放若是不碰它,它就压根不会动。 沉沉的呼吸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陈放感觉到了饥饿和寒冷。 没有了气息的加持,他就如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武夫,除了懂一些招式之外,其他的根本没有任何的长处。 他想要扭动身体,看一看自己身上趴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腿上并没有一个人,方才的那个感觉……难不成是梦境? 太上娘娘去哪儿了? 陈放不解的想要寻找时,却发现面前丛林之中已经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深夜,寒风。 只有一团发出噼啪干响的篝火。 无论是谁,都该被引过来。 这个人,陈放并不陌生。 苦玄大师。 他趔趄着走了几步,便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陈放登时闭上了眼睛,用一个眼角偷偷看去。 他已经毒入心脉,似已无药可救。 苦玄大师趴在地上,一步一寸,用手扣着地上的泥沙,似乎想要求得最后的一丝生机。 毒素的脉络已经全部漆黑,他的整张脸上仿佛像是爬满了漆黑的虫子,狰狞的面容之上,仿佛下一刻就是他生命的终结。 陈放低声道,“下三穴,左肋三寸气脉,喉咙七寸七脉,眉骨断脉。”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大地一般悄无声息,可却被苦玄大师听的清清楚楚。 苦玄大师似乎是调动了全身最后的气息,按照他的话,一步一步得做去,最后几乎就是在阎王爷门口,站在了原地。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出来。 只是停下了。 陈放叹息道,“我虽然一向很讨厌你,可我还是见不得你死在我面前。”
苦玄大师面如死灰,全身发抖,眼珠子都已快要凸出来了。 陈放道,“三个时辰,若是能用药救你,你还是个活人。”
苦玄大师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最终沉了下来,气息趋向平稳之后,才缓缓看向了陈放。 他的眼睛很聪慧,似乎可以在一瞬间看穿任何人。 那双智慧的眼睛之中蕴藏的并非只是世间的沧桑,还有超脱人间的智慧,在佛家的描述中,叫灵智。 他闭上了眼睛,运足了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和方才的他丝毫不同,此时的苦玄大师,再一次像之前在台上一般,宛如超凡出世的高僧,走到了陈放的面前,单手点了陈放三处脉络,拿出了一颗丹药,塞到了他的嘴里。 陈放想也没想,直接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苦玄大师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怕我害你?”
陈放道,“若是你现在还要杀我,犯不上用一颗药丸。”
苦玄大师喘息着,仅仅几步,就耗费了他大量的气息。 陈放道,“你救了我?”
苦玄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趁那帮想要害我的人还没有来,你赶紧逃命去吧。”
陈放非但没有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你为什么要救我?方才不还认为我是北风寨一伙的人?”
苦玄大师道,“生死有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衲是出家人,圆寂之时不愿多做孽缘,况且你是与不是,是江湖人说了算。无论你是不是北风寨的奸细,无论你杀没杀人,都快些走吧,否则五毒教的人来了,你想走就迟了。”
陈放凝视着他那张已经几乎看不清楚面容的脸,轻轻叹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我来到这世上,学会了很多事,可就是没有学会逃命。”
苦玄大师心急道,“真是个硬骨头。”
陈放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苦玄大师道,“那些人你惹不起的。”
陈放道,“但无论我热不热他们,他们都不会放过我。大师也没有惹他们,却已落得这个下场了,不是么?”
苦玄大师双手合十,“弥陀佛,事也命也。”
陈放用仅有的力气站起身来,一把搀扶着苦玄大师。 苦玄大师一个趔趄摔在树干旁边,依着那树干,痛苦不堪道,“你……你为何不走!还要救我?”
陈放看着他问道,“你能救我,我为什么不能救你?”
苦玄大师道,“可是……我已离死不远了,半步便是阎王殿,又何须再费周章?迟早都是一死。”
陈放道,“你现在还没有死,不是么?”
他拾起了地上的剑和刀,背起了自己的那把流星,穿好了道袍,将篝火踩灭。 这些,几乎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马车还在那里。 他走到了马车旁边低声地问道,“婆婆,你在吗?”
里面传出了虚弱的声音,“在。”
陈放道,“你出来过么?”
太上娘娘道,“没有。”
陈放道,“婆婆可见到了是谁救我?”
太上娘娘道,“你若是……咳咳咳……再这么多废话,我就将你杀了!”
陈放已坐在了马车上,身侧靠在他身上半梦半醒的苦玄大师,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再压制那些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毒素。 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问道,“你……你要到哪里去?”
陈放道,“自然是灵音寺。”
“你疯了!”
“为什么?”
马车里外的二人同时惊呼道。 陈放笑着看向苦玄大师,“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带我回到灵音寺?”
苦玄大师道,“可……现在已不必去了。”
陈放道,“不,现在我是非去不可了。”
苦玄大师皱着眉,不解道,“为什么?”
陈放道,“因为我听说,灵音寺的苦悲大师是一个能治病的人。”
苦玄大师道,“你为……为什么非要救我?方才……我要杀你!”
陈放看着徐徐从身边传过去的景色道,“我要救你,就因为你是个人。”
苦玄大师忽然笑了,嘴角流出了浓浓的黑血,他低着头道,“若是真的能够赶到灵音寺,我一定会设法证明你不是北风寨的人,你是被那女人愿望的人。”
陈放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苦玄大师道,“你……真是我从未见过的奇怪人,别人那么诬陷你,你……我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陈放道,“我在想我的酒壶太小了,仅仅走了十日,便已经没有酒了。”
苦大仇深的生死别离,在他的眼里,还不如酒壶中的酒。 陈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渐渐过去,天边泛起了灼目的白光。 陈放已经连续十五个时辰没有睡觉了。 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疲惫。 灵音寺的门口,最还站着护法的武僧。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给他好脸。 因为整个灵音寺早已如临大敌,他们的戒备是武装到了牙齿,每个人都早已草木皆兵。 当马车到了灵音寺大门时,已有棍棒挡在了陈放的面前。 陈放朗声道,“苦玄大师身中剧毒,在下专程送他回来疗伤,拜求赐见!”
一弟子合十道,“多谢施主,不知尊姓大名?”
陈放叹了口气,缓缓道,“陈放。”
黎明的雨露洒在池塘的荷叶上。 炎炎夏日里总有早起的蛤蟆爬在枝叶里,利用自己天生的伪装,把身子藏匿于这和谐的夏日之中。 一只刚刚蜕化出翅膀的蜻蜓悠然地趴在了荷叶上,长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着,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个新鲜的世界,可随后便被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舌头舔到了嘴里。 仅仅眨眼的功夫,就化作了两半。 它的尸体被啐到了湖中,那蛤蟆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继续趴在这里,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这一系列的杀戮,并没有影响到旁边下棋的两个人。 这两人下棋时,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停下来,但这一次,只有两个字,他们便将手中的棋子丢下了。 陈放。 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荷叶上的蜻蜓一样,可现在,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都重视。 因为在灵音寺僧人的耳朵里,陈放早已是一个满手鲜血的恶魔。 昨天晚上的杀戮让每个僧人几乎都记忆犹新,他们将一具具尸体掩埋的时候,脑海里回想的都是那个跑来的灵音寺弟子,满身鲜血的狂怒。 “紫云山弟子陈放勾结外人……残害我等……苦玄师父叫我先回来告诉你们……他……拦住了五毒教!”
对大多数灵音寺弟子来说,这件事无疑让他们感觉到了世间的黑暗。 一个处心积虑对付自己的恶魔,让每一个信奉佛法的弟子都燃起了那股同仇敌忾的火焰。 所以,当陈放再次出现在山门之外的时候,他们几乎要在这时扑在他的身上将他撕碎。 可是……他还带着一个人。 这确实是让那些僧人手足无措的。 门外的弟子已经站在了大雄宝殿后方庭院的棋局旁边。 停下手的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现在在何处?”
“就在苦玄师叔的柴房外。”
“苦玄怎么样了?”
“师叔……似乎伤得不轻,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