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月初的一天, 波士顿迎来首个高温日。关绮顶着烈阳，站在位于Back Bay的某间豪华公寓楼下，大声喊一个中文名字——司珩。　　喊他名字，是因为他不接电话。这是他们家的新房客, 是她用了诸多计谋跟人脉才拥有的重要的“新朋友”。　　几分钟后, 司珩头顶着浴巾打开窗外, 准备把门禁卡从楼上扔下来。动手之前, 他怔住几秒，楼下这女孩穿高腰白色吊带裙，皮肤白、眼睛大, 音色还挺特别。他着实很久没见过这么乍眼的华人姑娘了。　　“接好了。”

他把卡扔下去, 一阵风袭来, 关绮抬高手, 裙摆和马尾扬起来, 一个拥抱的姿势定格在他眼底。　　司珩的这个行为，导致关绮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傲慢、不够绅士，因为换做旁人，八成是会下楼来接她的。当她拿着卡走到公寓大门, 发现可视门铃坏了, 又理解了这家伙为什么要把卡扔下来。可还是觉得他傲慢，人也懒！　　后来她承认她当时对这家伙产生了刻板印象。毕竟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 对男性的评估, 都依靠跟温和谦虚有涵养的关旌来做比对。　　也因为这家伙太帅，她想一开始就降低对人物的期待值。　　司珩早起去打了两小时篮球，回来刚洗完澡, 想要补个回笼觉, 这样下午才有精神搬家。没承想房东小姑娘这么早就来了, 真是够热情。　　他决定从这个黄金地段搬离，倒不是因为新住址离Chinatown近，亚洲人口多，而是因为他烦透了家里总有不速之客到访，他想躲清闲。　　他有些不耐烦地把短袖套在身上，打开门的一瞬间，短袖下摆还折了一段在腰间，关绮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漂亮的腹肌。　　关绮也没避讳，点点头，对他的身材比了个大拇指。他慌忙把衣服扯好，同时也收回落在关绮漂亮长腿上的目光。　　“关绮，中国人，可能比你小两岁，你的新房东。”

关绮做自我介绍，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不敢跟这家伙对视。她是看过照片的，知道他很帅，但真人……嗯，是少见的比照片还好看的阳光大男孩儿。　　“中国人？Miller太太介绍的时候，说房东是日本人来着。”

司珩嘴上质疑着，仍快速拍了下关绮的掌心。　　这么有戒心？关绮缩回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踱步：“房东小川惠子是我妈妈，我们家在South End有六间公寓。”

她也懒得说是继母了，惠子阿姨是她法律上的妈妈，心理层面，她也拿惠子当亲妈。　　“所以你是中日混血？”

司珩看着她纤细的影子被窗外的阳光拉长在地板上，修长的脖颈两侧变得无比透明。他回神，扔了瓶可乐给她。　　关绮摇头，她不喝碳酸饮料，她耸肩解释：“纯种中国人。惠子是我爸爸后娶的妻子，但我拿她当妈妈，懂？”

司珩努努嘴，轻巧地道了声“抱歉”，说：“挺多同学租房被骗，所以我多嘴几句，你别介意。”

“没事没事，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关绮环顾他的房间，豪华公寓被他搞得像健身房，器械比家具多，墙角还堆着滑板、帆板、帐篷、死飞……　　“还没，跟搬家公司约定的是下午三点。”

“需要帮忙吗？”

关绮来其实就是为了帮忙，都是中国人嘛，身在异国他乡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何况她还是这家伙的新房东。　　就她这小身板，能帮什么忙？坐着给他加油还差不多。司珩问她：“你是打算待到下午，跟我一块儿回去？”

关绮点点头：“关爱每一位新租客。”

“行，那我真找点活儿给你干了？”

“来吧。”

关绮抬起手臂，戳了戳自己那点轻薄的肌肉，“我喜欢玩飞盘，体力好着呢。”

司珩噗嗤一笑，想着别的活儿她也做不了，便问：“会煮东西吗？我不喜欢点外卖，中午我们简单吃点。”

关绮摇头。　　“行吧，那你去厨房帮忙把蔬菜水果弄弄干净？一个小时后，我做中餐给你吃吧。”

他竟然会做饭！关绮立刻打开他的厨房，好家伙，东西齐的快赶上家里餐厅后厨了。她当场点菜：“糖醋鱼会吗？”

“没有鱼。”

“那排骨呢？”

“只有牛骨头。”

“那糖醋牛骨头？”

“好像有点奇怪。”

司珩想了想，说：“做黑椒牛仔骨吧，如果你确定想吃糖醋口的，我冰箱里有鸡胸肉，不过要做糖醋里脊的话，肉得提前腌制。”

“我现在就去处理鸡胸肉！”

关绮笑着跑掉。　　腌鸡胸肉的时候，关绮用手腕按了按自己心口，心情有点古怪，她没想到跟司珩的第一次见面会是眼下这种情形。　　她是颜控？太久没见过中国帅哥了？还是说，他性格过于讨喜？那她会喜欢上他吗？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告诫自己——关绮，为了让他成为你的房客，你费了多大劲啊！稳住，稳住！　　准备好食材后，关绮走出厨房，看见司珩在他的卧室里整理他的书。她知道他是超级大学霸，书多她根本不意外，意外的是，除了专业相关、各类科普、名人传记和侦探小说之外，他还收藏了一整箱的典藏日漫。　　那他会喜欢日本知名漫画家的签名吗？这时候她已经想要开始投其所好了。　　空气有些安静，关绮正靠在门边发着呆，另一个房间突然传来音色绵软的日语发音。她一下子听懂，脸刷地变红。　　司珩也听见了，他飞速经过关绮，冲进另一个房间。紧接着关绮听见他用英文高声斥责对方：“你又跑到我这儿来发神经……兔崽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再接着好像是司珩暴打对方的声音。关绮正想去劝架，一个亚洲面孔的美少年穿着一条宽大的球裤，顶着乱发，眼神迷离地看向关绮，讲不熟练的ABC中文：“我们大帅哥的新女友？日本人？那以后能帮忙翻译吗？”

“你他妈闭嘴！”

司珩拧着这个小家伙的脖子，想要把他推向大门外。　　“哥哥你可真无情。”

少年边走，回头扫了眼关绮的好身段，打趣司珩道：“眼光不错，好好享受。”

司珩一脚把他踹飞。　　“哎你等等。”

关绮叫住那家伙，走到门口，认真看着少年：“我是中国人。刚刚那一段，女主角说的是，我的丈夫是您的下属，请您自重，我不是随便的女人……我看你还是高中生吧，这种片子剧情逻辑经不起推敲，动作戏千篇一律，看多了会伤身体。还想长个子的话，节制一点。”

司珩听后笑的肩膀颤抖。　　少年愣住两秒，然后对关绮吹了声口哨，“漂亮妞再见！”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司珩头疼地跟关绮解释：“我的香蕉人表弟，第三代移民，中文名叫司珏，他脑子不太好，正处在叛逆期。”

“懂。”

关绮说完哈哈大笑。　　司珩不懂她为什么大笑，可能自己也气昏头了，竟靠在墙壁上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两人看着对方的笑眼，两颗胸膛剧烈起伏着，空气凝结了那么两三秒。　　“真能当翻译？”

他开玩笑问。说完思绪漂移，又想，她声音这么甜，讲日语会是什么样？　　关绮笑着点头：“能啊。”

关绮没想到司珩手艺不错，这顿饭她吃的非常满足。吃完她主动去洗碗，司珩却执意做绅士，不让她进厨房。　　“做饭这么辛苦，要我怎么回报你呢？”

关绮问。　　“非要这么客气？”

“那这样吧。”

关绮说着话，找到他的纸笔，在纸上画了三颗空星，她当场涂掉一颗星星，说：“我喜欢吃你做的饭，之后估计机会多着呢。三次之后，我也为你做一件事，怎么样？”

这姑娘可真有意思，看着大方懂事，却带着小孩儿的浪漫心智。他愿意跟她做这个“游戏”，轻轻拍一下她的手掌：“成交。”

……　　关绮把小鱼扣子跟司珩还回来的星星纸条一起收进抽屉里。中午程夕跟杨伊犁要来家里玩，她搞完卫生后就钻进厨房里。　　她最近几天发现烹饪真的好解压，现在一日三餐她都给自己做精美的餐食，还摆盘拍照记录。　　杨伊犁因为程夕给关绮做“帮凶”的事情，最近跟程夕闹了些小矛盾。他们并不是情侣，但因为程夕单恋他，所以哪怕是一次很小的争执，都能蔓延出暧昧的氛围。　　两人一起进门，但是互相不理睬对方。　　关绮做饭的时候，杨伊犁凑过来跟她聊天。关绮问他：“你生程夕的气，除了关心我，也因为担心她会当时有安全问题，对吗？”

杨伊犁叹气：“她要是有你这样的理解能力就好了。”

“不是她不能理解，是你没有长嘴。”

“……”　　过了一会儿，杨伊犁忽然真诚地对关绮说：“我想收回那句对你感兴趣的话。经过这件事，我意识到，关绮，我根本hold不住你，而且我没有你前男友那种魄力。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说忘不掉他了。”

“第一句话，在适合的时候，请对程夕说一遍。”

关绮笑着撞了下杨伊犁的肩膀，“终于可以好好做朋友了。”

“已经说过了。”

杨伊犁笑。　　关绮送给程夕的新年礼物是一个全新的单反，她拥抱程夕，“你是我的救星，希望以后也会有我来守护你的时候。”

程夕拍拍关绮的后脑勺：“新年快乐，我的新朋友，认识你很高兴。”

对关绮来说意义非凡的一个春节，在三位好友的互相祝福中结束。　　好多个孤独的时刻，她发现她有点想司珩，可只敢想，什么也不敢做。　　司珩一路开到漠河，风雪迷眼，冷霜往心里钻，他看见卓然在朋友圈里分享关绮做的糖醋小排，说Peggy一口气啃了四块。　　他把车停在无人的荒原，打开车窗看远处的雪，俗世灯火离他好远好远。　　裴晟为了嘲讽他，发来几间市郊寺庙的招聘信息，说他剃了头能进去给师傅们当英文老师，兼职寺庙翻译，赚外国游客的香火钱。　　他点开裴晟的头像，将其拉黑。这就算是他近几天做的最情绪化的事了。除此之外，手机里的其他声音，他都漠然以对。　　大年初四，他回到俗世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Peggy。小姑娘抱着他脖子亲他的脸，又叫他爸爸，卓然在一旁皱眉，他对卓然说：“我以后不会生自己的小孩儿了，你把Peggy给我吧。”

开工前一天，关绮去看陈妈妈。她省去了她受伤的部分，把事情发展用最轻松的语气娓娓道来。　　陈妈妈无声地流泪，手掌贴在玻璃窗上，说：“猫猫，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我每天都盼着给你养老。”

关绮盼望着陈妈妈会因为秦蓁落网而打起精神，这样她的人生才算是真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新一年的第一个工作日，赛宁为每一位员工都准备了一份新年礼。关绮打开属于自己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新的奖杯，上面的名目是——超级女战士。　　乔可可收走了去年年会上，大家“嘲讽”她的那个奖杯，对她说：“继续战斗吧！”

好嘞！　　舒宁在山岚的提案上卡了壳，司珩觉得她在职位体系上给出的分析报告有逻辑链上的漏洞。　　“需要我指明重点吗？”

司珩已经指导了她整整一个小时，再深入，担心她的自尊心会崩塌。　　舒宁的确心气颇高，她叹气：“我没接过体系这么复杂的case，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司珩把咖啡推到她面前：“不会。即便如此，你的能力在一众年轻分析师里，依然是最出众的。自信一点，不要着急于把报告写的精美漂亮，缜密的逻辑跟清晰的框架才是甲方乐意看到的。”

舒宁沉默许久后，释然开口：“我以为我可以胜任的，但是显然才第一步就已经感到吃力了，Ryan，我可以找个帮手吗？”

“当然，你想要谁？”

“关绮。”

司珩看向窗外。　　舒宁看见他听到这个名字后回避的目光，立刻解释道：“我看过关绮写的报告，简洁、严谨，这是我欠缺的能力，而且上次竞岗她是第三名，最严格的严老师给了她最高分……总之不是因为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我才推荐她。”

说完她一阵头疼，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说清楚什么，再看司珩的神情，似乎这会儿又没什么波澜了。　　“确定吗？”

就在舒宁心中无限忐忑时，司珩问她。　　“嗯。”

她郑重点头。　　“那你叫她进来。”

关绮看见舒宁蹙眉从司珩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她问：“挨骂啦？”

又想，不应该啊。　　“Ryan叫你进去。”

舒宁一把把关绮从座位上抓起来，搀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不要怪我！”

关绮进门时司珩低着头。看见她们进来，他很平静地把头抬起来：“坐。”

有什么东西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改变，关绮敏锐地察觉到。　　司珩问关绮：“舒宁想要你跟她一起完成山岚的提案，你愿意吗？”

关绮一怔。如果她答应，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她会经常跟他共处同一个空间。　　见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司珩很有耐心地说：“那先问你几个别的问题吧。”

“嗯，你问。”

“半年内有离职的打算吗？”

第一个问题就把关绮给难住了。他是知道自己有想离职的心理，才这样问的吗？　　司珩却说：“如果有，那无论你同不同意，我这边是没办法通过的。舒宁，明白我意思吗？”

舒宁点头。山岚这个项目周期长、体系庞大，核心团队最好不要生变。　　“没有。”

关绮倏然开口。这话落地，她心跳开始加速。　　舒宁一听，难掩笑意，偷看司珩的脸，他的神色并没有产生半分变化。　　司珩又问：“这次的服务范畴，涵盖了山岚南方分公司。所以，一个月最少一次的出差，有没有问题？”

关绮：“没有。”

司珩机械化地点了下头，随后看向舒宁：“新增核心成员后，项目奖金如何分配，是你做项目经理的第一课。”

“好的，我会努力学习。”

司珩又看着关绮，目光安静、稀松平常，“关绮，你加入后，先跟舒宁分享你擅用的那套思维体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