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银是按流氓罪被判刑8年的，主要罪状就是跟着刘奎一伙吃吃喝喝，酒后在大街上找个事儿，歘军帽。歘军帽的意思就是一个人正戴着军帽在大街上行走，过来一人或者几人，或者一自行车，歘的一下把别人头上的军帽给扯走了。六七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初，玉阳最流行的服装就是军装，军装首推穿军裤，其次是戴军帽，你没有这些物品，在人群中就没有说话的份！你总不能在大街上拦下一人，说“您把军裤脱下来给我”，这样抢劫的话，大概率会打架，胜负不好说，把白上衣蓝裤子的“管会”（**管理委员会的人，后来称为警察），马上就是劳动教养。所以歘军帽的风险相对较低一些。这就造就了严打事情一个专门的犯罪情节——歘军帽。此类行为一律按1979年刑法的169条流氓罪追究刑事责任。陆仁逸问李贵银：“奎哥结婚那天你去没有？”

“当然在了，没上桌，一直在端调盘子。”

李贵银陷入回忆“出事的时候奎嫂快生了，不知道是不是个娃，给奎哥留个后？”

两个人成功地把互监组会议带偏了，但都没有纠正过来。按李贵银的话说，如果开会能解决产量，那不用干活了，天天开会，不出力就完成生产任务了，多好的事啊。陆仁逸深以为然。他感觉李贵银蔫不拉几的，但是这句话特别有哲理，因为下一次出现这么有哲理的话得几十年后了，还说的特别省略：“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任国伦则向陆仁逸探讨一个问题：“一个互监组，成员如果是违规违纪了，比如说打架，本互监组成员没有及时制止，负连带责任，我无话可说，可这是生产，谁没有那个力气，完不成任务，我们也有责任?这个，我不服气。”

陆仁逸道：“劳改队就是专治各种不服气的地方。我认为这个挺好的。从秦朝就开始了连坐制度，这个的确是管理的好办法。”

任国伦说，“我得好好给你辩一下这个道理”。陆仁逸心里说，我还没有阐述儿子为父亲的过错被连坐不能上学、就业的好处呢，你们就受不了了？他当然不应该这样说，他说“感到委屈就对了。劳改队就是让你把委屈化为无形，比如说，你出去后骑个自行车和别人相撞，别人打你，你感到委屈，受不了，还手，就麻烦了，因为你是劳改释放犯，罪加一等，马上又回来了。但是你委屈惯了，被欺负习惯了，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任国伦，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吃亏的人是谁？没一点能耐还喜欢较真的人!”这个论调固然像“生活就像那个什么，既然你无力反抗，那就学着享受”，年轻人听了不会服气，没事，生活的毒打就像神医华佗给病入膏肓的人开立两幅膏药，两幅汤剂，你一定会服服帖帖的！这些话陆仁逸只是提了一下，自己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了这个逼样，再给别人当人生导师，就太恬不知耻了。过来一会，邵国发过来问：“谁是杨晓超？何组长找你，快点跟我过去！”

杨晓超不敢怠慢，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待杨晓超走远后，李贵银把头凑到陆仁逸跟前“咱们是不是点化一下杨晓超，下个月他弟弟来了之后……”"李贵银，打住！你想和杨晓超说啥话我没听见，也不知道！”

中队干部是轮流值夜班的，一般到成指导员值班的时候，他为了掌握犯人的思想动态，都要给犯人谈心的，犯人们也把写好的信交给他，他审查完毕，寄出去。事实上每名干部都有分包的犯人，按规定时间谈心和犯人遇到特殊情况谈心相结合。特殊情况包括但不限于生病、家庭变故、离婚、违纪、申报减刑等等。陆仁逸在大厅里和同犯坐的整整齐齐看电视时，小哨祝付过来喊他，说成指导员让他去谈话室。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得到允许后进入，立正站好，成指导员以眼神示意，让他坐下。然后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给他，“看资料你一直是三无人员，今天你妹妹给你寄50块钱，你签个字收下吧！”

陆仁逸看到汇款单，从燕京寄来的，50元汇款，汇款人是妹妹陆璐。他仔细看了半分钟，默默地把汇款地址记了下来，然后把汇款单放到办公桌上“报告指导员，我拒绝签字！”

“为什么？”

成继前吃惊地望着他。“在劳改队，我有吃有喝，生病政府全管，我不需要钱！”

成继前笑着说道“有点意思，我到这里上班几个月，会见、写信都是问家里要钱的，甚至还有问家里要钱说减刑用的，你这种比较少见！”

“犯人都是一样的，我家庭要是像他们的家庭，我可能要的更多!”陆仁逸忙着给指导员解释。成继前说：“我问过了，你妹妹在华清，一个月可以发36元，给你寄点钱买营养品什么的还是可以接受的。再说，你生活用品总得买啊！”

“报告指导员，现在劳改金涨了，一个月两块钱，我买卫生纸和牙膏足够了！”

“你起码得买洗衣服吧？”

“报告指导员，这几年我没有用过洗衣粉，”陆仁逸扭扭捏捏地回答：“我都是用肥皂，洗衣房里他们用过的肥皂收集后再挤压一下就差不多了。”

“好吧，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不收汇款？！”

“我确定！顺利的话再有半年就可以释放了。”

一听这话，成继前有了兴趣，“都说劳改队不好把握的就是减刑，你详细给我谈谈，你怎么对减刑这么有把握？”

推辞不过陆仁逸向成继前谈了他的想法。第四季度的减刑指标比照第三季度，仍按14人计算，一般来说，最后一次减刑的（即减完刑就要回家的）大概有七八个人，按考核分，他在前面，因为他是中专毕业。不用参加文化课和技术科的学习，但是他已经在监狱小报《新生报》发表两篇文章，从无违规违纪，这都是加分项。他一时兴起，给成指导员讲了一个故事：两个人进入森林里打猎，遇到了一只狗熊，甲慌忙地绑紧鞋带，乙笑话他是个傻瓜，鞋子再合脚，也跑不过狗熊呀。甲说道：我不用跑过狗熊，只用跑过你就行了。劳改队都认为减刑复杂，需要刻意表现，需要送礼，其实他们不知道，有十个指标，你不用争第一，你保证你不是第十一个就行了。每次减刑，因为有间隔期等限制，符合条件的无非超指标百分之二十，有的又可以向后顺延，所以他对减刑毫无压力。成继前赞许地点点头，突然问他”都说减刑时送礼、找关系的多，你不害怕关系户多，把你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