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顺成就像一朵浪花，在劳改队这个汪洋大海里，来和去都那么不显眼。阳海也是这样一朵浪花，还有前文说的韩姓罪犯。他们在服刑时，都很老实，懦弱，沉默寡言。在劳改队属于是个人就可以欺负的那一种。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些人，出狱后反而成了杀人恶魔。监狱其实和看守所差不多的，只不过看守所的等级更加森严。那些在看守所和劳改场混的最好的，可以好到普通的管教人员都不愿意招惹他们。他们行事高调张扬，这一种人回归社会之后往往成了带头大哥，另外一种，你欺负他他也不做声，但是你永远不可能让他对你求饶，他在监狱没有什么朋友，社会上也没有什么亲友来看望他们。他们生性凉薄。陆仁逸学疏才浅，不能再往下推断这些杀人恶魔形成的因果关系，反正说他们自绝于人民就对了。成继前这段时间踌躇满志，在这个系统里，他深挖出了一件全省都瞩目的大案，论功行赏是一定的，只是时间问题了。长潭镇是汤泉县的一个小镇。李昌远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个小镇上，他结婚没有多久，父母就把他分了家，在镇东边进镇的主路上给他盖了基建二层小楼。趁着没有孩子，媳妇决定出去再打几年工，他在家伺候庄稼，农闲时候再打打零工。小伙子瘦小，1米6多的个子，不到100斤，媳妇看上他的，无非就是不会抽烟喝酒，人老实本分，在街上还有一套房子。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李昌远在二楼睡觉。突然听到了吵闹声，撕打声，同时听见弟弟“哥、哥……”的吼叫。他急忙跑下楼，发现在自己的一楼，弟弟正被两个人按着撕打，其中一人用椅子狠狠地朝他弟弟身上砸去。二十多岁了，李昌远没有打过架，他此刻吓的腿都软了。平民百姓的，哪有那么多“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人？小鬼子大屠杀的时候，有几个奋起反抗的？他上前说好话，求饶，打他弟弟的是街上的郑氏兄弟，他平常都远远躲着的人啊！他们的亲戚可是遍布汤泉县城的啊！弟弟呀，你为什么招惹到了他们？后来他知道，是郑氏兄弟招惹了他弟弟，弟弟只是不服气，就被他们追了半条街打。后来派出所对他说，这种纠纷引起的案件，不问起因，只看后果，谁伤的重谁有理。然后派出所给他们开了个条，他用板车把不停口吐鲜血的弟弟拉到了县医院，把条子递给了法医，法医检查之后说了，十天之后才能出结果。然后郑氏兄弟就消失了。最后，派出所拿到了两份法医鉴定，一份是县医院的，结论为李昌远的弟弟为轻微伤。一份是距离他们镇五六十公里远的一个石油医院开具的诊断书，法医根据诊断书出具的法医鉴定，郑家的老大因为李昌远的一耳光导致耳膜穿孔，这个时代，耳膜穿孔就可以认定为轻伤害。这个法医鉴定漏洞重重，它不能确定耳膜穿孔者就是郑老大本人，你找一耳膜穿孔者随便报一阿猫阿狗的名字，医生检查后的诊断书会写道：“经医学检查，阿猫阿狗为耳膜穿孔。”

而且耳膜创口是否为陈旧伤没有注明，况且，咱俩打架后，我想让你吃牢饭，拿根缝衣针轻轻地朝自己耳朵来一下，你的两三年自由都没有了，还得赔我医疗费。所以几十年后把耳膜穿孔鉴定为轻伤害这一款规定去掉了。李昌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害人在你家里面被打，导致轻伤害的后果，你没打，就是你弟弟打的，而且，受害人指认是你打的！这种各执其词的案件不同于盗窃什么类型的案件，办案机关可以自由采信的，采信那一方证言都不为错的，到这一步，就是拼双方在县城的人缘了。所以，李昌远就被判了3年有期徒刑。李昌远投入玉阳劳改场的第三个月，媳妇回来和他离婚。李昌远在玉阳劳改场服刑的第五个月，亲友们拉着李昌远母亲来看他。他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吊着气来的，就想看看他受难的大儿子最后一眼。据说，在他母亲看了他回家的当天晚上，卒。鉴于李昌远最近几天出现了傻笑，自言自语等异常现象，成指导员指示陆仁逸多跟李昌远沟通，缓解他的思想压力。陆仁逸现在和成继前熟悉了，也能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了，就充满恶趣味地问道：“指导员，你说怎么沟通?我们替他申诉？”

成继前没有听出来这是玩笑话：“那当然不行，有犯人申诉，是一定要扣大队和中队的管教分的！”

“那是！就是枪毙个人，还要这个人在死之前回答服不服呢。而且必须要说我罪有应得，死的口服心服！”

“指导员，我认为李昌远已经无解了，就是现在给他病保，他也是精神不正常了，况且，留在劳改队，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陆仁逸，我跟你说，我要是办案，绝对不可能办出这样王八蛋的案件！”

“未必。为什么有的人会和光同尘呢？他有原则，更有手腕，只不过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而顾及不到小目标罢了。现在有座堤坝马上要溃塌了，你在救助堤坝的路上，看到一只狐狸在追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向你求救，你救不救？”

“你肯定不会救小兔子的，你志向远大，志存高远，你的世界是苍生黎民，而对小兔子来说，它就是它的全部世界。”

牢骚归牢骚，陆仁逸还是经常找李昌远谈心。李昌远要求陆仁逸帮个忙，给他在部队的表哥写信；“我表哥是个连长，他会给我发枪，我拿个枪在砖场突突你们！……”“李昌远，你让我帮忙给你写信，你还要拿枪突突我？为什么呀？！”

“你们没一个好人！你们都在欺负我！”

病情下一步的发展就是陆仁逸正在走着，听到旁人的哄笑声，扭头一看，李昌远在他身后，弯着腰，身体前倾，闭着左眼，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其余三指弯曲，嘴里不停发出“砰砰”的声音，出工是不能让他出工了，就把他调动到病号组，平常扫个地，浇个花什么的，直到有一天，陆仁逸正在集合出工队伍，突然身上透心凉，回头一看。李昌远正在拿着浇花的水管对着陆仁逸打水枪，嘴里还在“哒哒哒”。在众人的哄笑中，陆仁逸走到了李昌远跟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李昌远在地上大吼道：“我表哥是连长！”

地上浇花的管子失去了控制，如水枪一般乱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