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金碧辉煌的大厅内,诸位受邀来到拍卖会的各界名流们正在筵席之间谈笑风生,议论着如今Z国各界的时政新闻。尽管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欢愉的笑容,但即使是一旁与这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周期羽都可以看出,这欢愉的笑容中都带着一丝猜疑的阴霾——肃清“黑户潮”对此世的破坏已经无法挽回,人心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已经于此世几乎消亡殆尽,维系了社会秩序数千年的基础已经被侵蚀,此世将不可避免地堕入深渊。这些大道理都不是此刻的周期羽于这筵席之上所思考的问题——身负着任务的他显然表现得过于紧张了些,只能在角落里独自喝着酒,按照安承陵的意思,监视着筵席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任务,但对于平日里习惯了当好好先生的周期羽,这种以传统观点看来并不光彩的任务对他而言想要处理自如还是太过了些。紧张的监视之余,周期羽不时将目光投向筵席的另一方——不出预料,身为商界名流的顾晓羽在这样的环境简直是如鱼得水。正如她所言,今日赴会的诸位宾客大多数都是她的相识,更准确的说,是她曾经的合作伙伴。因此,在觥筹交错、杯光酒影之间,始终带着愉悦的微笑的顾晓羽脚步格外轻盈,无论走到何处、遇上何人都能与其愉快地攀谈——不知为何,这样的情景竟让此刻略显形单影只的周期羽有些莫名地羡慕。为什么一个人?周期羽的心底莫名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冰凉而陌生。他警觉地猛然抬起头,身边的宾客们谈笑风生依旧,筵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什么异样——然而,此刻的周期羽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仿佛与这场筵席的一切毫无关联,从某种他无法描述的层面上进入了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他想要向远处依旧在和宾客们说笑的顾晓羽招手示意,却发现自己的行动已经不受控制,只得略显呆滞地伫立在这场热闹的一角,心底逐渐蔓上未知的恐惧。你在害怕?心底的声音再度响起,周期羽终于发现,一个身穿着黑色连衣裙、头戴宽沿面纱帽的女子无声无息地款款走到自己的身边。这是周期羽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虽然面纱之下她的脸庞冰冷如雪,但这份透露出来的冷漠恰好衬托出她的遗世独立,让她那本来摄人心魄的美瞬间升华为高岭之花,让周期羽在这莫名的距离感与心底的畏惧中愈发地感到敬畏。不必如此紧张,此番前来,我的目的……暂时不是你。随着女子慢慢地靠近,一种可怕的窒息感让本就因任务而产生紧张的周期羽越发感到恐惧。他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眼前女子身份的非同寻常。他本能地想要丢下酒杯、逃离现场,却更加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脚仿佛被什么可怕的物质黏住,根本动弹不得。不要退缩,不要逃离。你知道,你根本逃不了……女子的面庞几乎已经贴在周期羽脸上了,现在的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女子那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所散发出的巨大的威压。放弃挣扎的周期羽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记了自己还正在执行着的任务,忘记了身边另一个依旧周旋于宾客之间的“队友”……“哎呀,周先生,拍卖会要开始了,我们该进去了!”
就在此刻,顾晓羽的声音将陷入绝望的泥淖中的周期羽惊醒。他连忙看向身边——那位曾险些令他窒息的黑衣女子依旧驻足于他的身边,漫不经心地喝着酒,漠然地巡视着筵席间纷纷奔赴拍卖场的宾客们。然而,那股可怕的威压此刻却一扫而空,其消失的突然也正如其出现的莫名,让本就有些紧张的周期羽又陷入了疑惑之中。“呀,周先生——您的目光是投向了那位黑衣服的小姐吗?”
顾晓羽突然轻声地在周期羽耳畔嬉笑着说道,“哎呀哎呀,没想到呀周先生,本以为您是一位难得的正直专情的好男人,没想到就这么一场筵席,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让您的心乱了呀……”“咳咳,顾小姐,别再开玩笑了,”听到顾柳言的调侃,脸颊发烫的周期羽连忙辩解道,“刚才其实是……”“行啦行啦——男人嘛,我懂!”
顾晓羽却止住了周期羽的话锋,继续保持着她那似乎看破一切的微笑,“不过呢,我还是感到有些可惜啦——您说我这朵娇艳欲滴的海棠,竟然没能让您动心半分;她这么一朵冰冷带刺儿的玫瑰,居然能把您迷得神魂颠倒……难不成,您其实好这口?”
“顾……顾小姐!开……开玩笑还是有个限度吧!……”周期羽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越发地烫,辩解的声音也越发的不利索。“噗,好吧好吧,抱歉呀,周先生!”
忍俊不禁的顾晓羽笑着向被自己调侃得几乎无地自容的周期羽道了个歉,随即拉着他的手臂,缓缓向拍卖会的会场走去,“不过,任务还是第一位的嘛!希望刚才的玩笑,不要影响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呀!”
“……”被顾晓羽缠得有些无奈的周期羽只得放下手中的酒杯,与她一同步入了会场,开始了两人下一阶段的任务。——他似乎全然没有没有注意到,在他即将进入会场的那一刻,一直被他怀疑的黑衣女子也轻叹一声,放下了酒杯,在宾客未曾注意间身形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在筵席过一般。而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唉,还是没能躲过去啊。”
【20:20】“唉……好无聊啊……”望海大厦内的拍卖会在楼厦之外的烟火齐鸣声中开始了,而尚城的夜生活也在此刻刚刚开始。交错闪耀的霓虹之间,烟火在被映亮的夜空中绽放。尽管今夜尚城的夜空被浓密的乌云所遮掩,但依旧没有影响夜穹之下此世的人们享受生活的热情。而在望海大厦的西侧,一家卖着热气腾腾的尚城杂煮的小食店内,被迫充当这家门可罗雀的小食店临时店主的许飞羽看着望海大厦之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唉声叹气,心中颇有些上当受骗的感觉——不对啊!明明首长说过,这次我的任务可是很重要的啊!怎么……会在这里看店啊?!当然,身为一个被临时拉过来的门外汉,许飞羽当然不清楚,让他在这里看店做接应,安承陵在其中费了多大的心思。在十余天的训练过后,神语者内部对于四人身份的猜测取得了初步的结果——普通大学生许飞羽与安承陵的老战友秦惜羽首先被列为了嫌疑最小的对象。根据这一猜测,安承陵与古离在与情报部的人员进行讨论与考虑后,决定优先保证两位嫌疑最小者的安全——准确来说,鉴于秦惜羽本人先前优秀的作战表现,一腔热血却毫无作战经验的许飞羽自然是保护计划的重中之重。作为Z国最重要的经济中心,神语者自然在尚城少不了常驻的情报点。而这家于望海大厦之下的一隅经营的杂煮店正是其中之一——尚城杂煮,传承了近三百年的街头小吃,在尚城的寻常人家之中享有着极高的口碑。但稍微对尚城杂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样风靡尚城民间的小吃,只有在街头巷尾的小摊之中才能品尝到正宗风味,反倒是这样专业经营的门店往往无法烹饪出尚城杂煮的灵魂。而这一点,恰恰被当初负责尚城情报点建立的第二世纪负责人——章启女士所利用,于是,一家于尚城繁茂处存在了一百余年、却依旧无人注意的杂煮店成了神语者在尚城最重要的几处情报点之一,也成为了安承陵为确保许飞羽的安全而为其准备的“负责接应工作”的绝佳场所。作为今夜杂煮店的“临时老板”,形单影只地坐在杂煮柜台前,看着眼前往来穿梭的行人,百无聊赖地品尝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杂煮(根据安承陵的指示,这一行为是被允许的。),虽然暂时不明白那位对自己“充满期望”的安首长究竟有何用意,但许飞羽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唉,算了——上当就上当吧!心态颇好的许飞羽伸了伸懒腰,一边从锅中又捞起一碗杂煮慢慢品尝,一边怔怔地遥望着东侧望海大厦的高处——他知道,在那里的某处,一场惊心动魄的夺宝任务正在进行之中。而自己,似乎已然成为了一个局外人。唉,不知道这会儿,那位安首长又在忙些什么呢?【21:00】直到这一刻,安承陵还是有些觉得事态发展得有些太过迅速了。夺宝的任务结果未卜,自己却已经被押解到鸿门宴的设局者——已经在观览室通过监控监视他行动多时的谢凭云。对方的收网行动迅速而突然——原本掐算着时间、打算在压轴拍品“黑龙之躯”现身时断开拍卖厅的电路的安承陵并未能及时注意到谢凭云早已安插好的伏兵。也正是因此,当他集中注意力准备下手时,面对听从谢凭云命令、突然从暗处现身向其袭来的伏兵时,一向冷静的安承陵难得地表现出了一丝意外与慌乱。尽管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安承陵很快冷静下来并打算突围,但他还是低估了谢凭云想在此时此地将其拿下的决心。最终,突然迎战而毫无准备的安承陵寡不敌众,在打退几波伏兵后不幸被俘,被谢凭云的手下押解到了观览室,直面这位意料之中的幕后黑手。“好久不见,安先生。”
谢凭云的寒暄低沉而可怖,虽然用辞并不尖锐,但安承陵还是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我吧?”
“当然。”
安承陵的声音更为冷酷决绝,“这么多年过去,牺牲者的面容依旧存在于我的噩梦之中——在替他们复仇之前,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哼,牺牲者……”谢凭云冷哼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语音中带着些许莫名的哀伤,“你是指……那几个死在爆炸里的孩子么……”“……”安承陵没有回应,但谢凭云已经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冲天的怒火。“你在生气?哈?!”
谢凭云面容扭曲地嘲弄道,“我不明白,安先生——你我都是见证过无数无辜生命死亡的冷血生物了,甚至其中还有不少都是拜自己这双手所赐。几个初出茅庐、被自己的无知害死的新人罢了,你……为何能够记恨到现在?”
“无知?新人?”
安承陵的质问之中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愤懑,“不要将草菅人命的你与我相提并论——那只是对我那么多年训练的羞辱罢了。你说的没错,我见证过、甚至亲手创造过无数的死亡了,但我可以坦然地说,每一个人,每一个被我终结的生命,都是有罪的。”
“包括……她?”
谢凭云的面容依旧可怕地扭曲着,右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照片,向被手下捆缚着的安承陵展示着。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安承陵第一眼便认出,那照片中的女子便是被他杀死的最后一个罪人——明面上已经销声匿迹的“狼鹰”国际走私组织的前核心人物之一,也是谢凭云的妻子,梅。“当然。”
安承陵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呵呵……哈哈哈哈哈……”面对安承陵的迅速的反应,谢凭云不禁一愣,随即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在灯光昏暗的观览室中,这样恐怖的笑声就是多次身处险境的安承陵也不禁感到后背发凉,些许的惊惧之余,他也在默默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准备着下一步的计划。“……当然,好一个当然啊,安先生。”
停下了怪笑的谢凭云收敛了扭曲的面容,语气之中又莫名夹杂着些许的悲凉,“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在世人的眼中,我和梅都是一个样子——不折不扣的恶人,十恶不赦,万死难辞其罪。”
“但,安承陵,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此世会有你眼中的恶人?”
面对谢凭云突如其来的质问,安承陵不禁一愣——自从脱离安全局、转入神语者之后,在这些年的工作之中,尽管安承陵已经很少再去扮演刽子手的血腥角色,但那些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亡魂最后一刻的面容依旧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惊讶、愤怒、不甘、绝望……罪恶的亡魂留下的负面情绪一步步蚕食着安承陵日益衰弱的精神,不断地向他展示着人性深处的渊薮。他对此感到厌倦,也无能为力。但,这位曾经执刀的神父的确未曾考虑过——此世的罪恶,究竟从何而来?“你难道真的以为,此世会有天生的恶人?!”
谢凭云的质问声越来越歇斯底里,“你难道不知道,每一个你杀的所谓的‘罪人’,他们没有一颗向往安定的心?”
“你知不知道,当年那场劫案,是我和梅叛离‘狼鹰’的第一步?!”
“你说什么?!”
安承陵陷入了不可思议之中。“呵……为时已晚。真是的,我要跟你这糊涂而自以为是的刽子手废什么话!”
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的谢凭云本能地收回了发散的思绪,毫不犹豫地从背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手枪,顶在了安承陵的前额上。“永别了,安先生。带着你的困惑向我的妻子赎罪去吧!”
千钧一发之际,就在谢凭云按下扳机的前一刻,夜空的尽头一道惊雷闪过,阴云之间回荡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紧接着观览室内原本昏暗的灯光霎时熄灭了——不仅如此,整座望海大厦的电力也陷入了瘫痪。骤然降下的黑幕让谢凭云和他的手下陷入了一秒的慌乱之中——而对于早有准备的安承陵而言,这一秒,足以逆转战局了。一片漆黑之中,谢凭云只听得两声闷响,紧接着便感觉到自己的两个手下倒在了面前。挣脱了束缚的安承陵如同出笼的猛虎,瞅准了谢凭云的位置扑杀过去,却被反应迅速的谢凭云本能地抵挡了一下。慌乱之中,谢凭云向着黑暗之处胡乱开了两枪,随即摸黑跑出了观览室。偷袭未果的安承陵则循着谢凭云逃窜的脚步紧追不舍,闪躲着谢凭云慌乱中的开枪。周先生和顾小姐的断电真是及时啊——这条老命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劫后余生的安承陵心中不禁暗自庆幸,加紧了追逐谢凭云的脚步。此刻的他无比自信——谢凭云精心布置的鸿门局已经被他破除,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已经对换,而望海大厦外已被自己布下伏兵,这一次,不仅可以趁停电之乱夺回任务目标“黑龙之躯”,更可以了结这场数年间纠缠不断的宿仇。黑暗之中,骤然闪过的雷光映亮了抱头鼠窜的谢凭云的面庞——不是计划被破的惊诧与无奈,正相反,他已然露出了似有若无的计划成功的微笑。安承陵……你不会真的认为,你能逃出我的天罗地网吧?无论如何,今夜的望海大厦,必然是你的坟墓!雷暴已经声势浩大地降临于尚城的万家灯火之间。惨白的雷光之下,此刻无人的望海大厦天台正被多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这里,将上演这场鸿门宴最惨烈的一幕。设宴者、赴宴者,以及意料之外的宾客,都已经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