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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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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音乐结束的时候,在那穿洁白孔雀裙子的姑娘轻轻地“歇息一下吧”的 言语里,那四个女孩慢慢停下来,有的喝水,有的拿手帕在脸上扇风,有的穿了 鞋子出去了,那个年龄较大的姑娘转过身来,对西平说: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进来坐吧。”

“哦。”

他答应着,走进那舞蹈室里。“是你的这美妙的音乐,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林西平解释道。“哦”她应着。“世界上美的东西真的太多了,这个地方,你看,有音乐的魅力,有舞蹈的 魅力,也有教育的魅力。”

林西平激动地说。“哦,”她应着,看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我真的想知道这曲子的名字,还有,是什么乐器演奏的。”

林西平很诚恳 地请求。“《傣家姑娘》,”她说,“巴乌演奏。看不出,你还懂音乐?”

“只是感觉乐曲太美了。唉!真不知道当初曲作家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沉默一会,她问:“终是调动过来了 !”“嗯,”“唉,”她摇摇头,想说什么话,终于是没有说出来。“周末还要加班排练?”

林西平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找茬问道。“是,为庆祝教师节,原说教师节从简,不安排节目,现在又改变了。”

她 显然是抱怨领导的朝令夕改。“你是啥时候来这里的?”

林西平傻傻地问她。“哦, 也是去年毕业的, 鲁州艺专。”

她说,“你不认识我, 我可早听说过你。”

“啊,是嘛 !”林西平顿时感觉出她便是初识的旧熟人了。“听说你的老家在苍野,你怎么竟到这里来了呢?”

“莫要再提它。”

林西平叹口气,就将自己伤心的身世故事全讲给了她听。“你在庾山小学很受罪,是吗?”

“还可以的,就是生活不太方便,所以……调来了。”

“你发表在《鲁州晚报》上的文章我都看了,我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味道。”

“哦, ”林西平皱了眉,惆怅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说的是对的了,我独自 蹲在那样偏僻的山村小学里,四周都是无边的空际,……我坐在庙宇一样的庭院 里,每每看着清冷的月光遐想……”“就你的文笔, 可见你并非等闲之人, ”她说,“你应该有你自己更高的想法。”

“唉!还有什么想法,三尺横台定终身,这便是我们相同的结局了。”

李若凤早早停工在家候产了。前些日子,耿文德陪同镇上的领导到车间察看工作,看到李若凤腆着大肚子 在那里忙忙碌碌,心里好是一阵子的纠结,一种别样的情绪渐渐地涌上来了。回到办公室,他差人将李若凤叫来,对她说: “若凤,你且不用上班了,回 家休息吧。”

李若凤以为耿文德要炒她的鱿鱼,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 “早 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离开这里照常有饭吃!不用假惺惺做出这等样子!”

耿文德即刻吃惊地望着若凤,“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过是势利小人!”

若凤很不客气地说。“你!……好,好,我本来是好意,你却是以为这样。”

“好意!让我下车间是你的好意?现在要炒我的鱿鱼又是出自你的好意? ” 李若凤甩甩手,扬长就往门外走去。“你?……”耿文德没有说下去,将两臂摊开,挡住若凤在脚地里,脸上暴 出条条的青筋,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开机关炮一样地冲杀,叫我如何解释 呢?”

“你闪开!我也不听你的解释。你放尊重些,免得让人看见笑话!”

“好,好,你走吧,能容我说一句话?”

他乞求似地说。“说吧!”

李若凤歪着嘴,也未正眼地看他。“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我是诚恳地请你帮忙的意思。”

他沉重地低下头, “我知道对不住你, 是处于我的不平静的心, 自听到你跟那姓林的结了婚, 我……” 他不停地摇头,“我的心一直就没有安宁!”

李若凤看着他,一种鄙夷不屑的眼光。“唉!你现在这样了, ”他摇摇头, “再劳动恐怕就不好了,你回去休产假 去吧,工资照发,福利待遇与上班同样!好好把身体搞好,产假回来还是干你的 老本行吧。”

“哦,”李若凤平静下来了,看着耿文德,并听着他下面的话。“我的弟弟不是做财务的料,人前人后也不会给我留面子,更是把帐目搞的 一塌糊涂,这样下去,我辛辛苦苦的创业,倒要毁在他的手里! ”他又叹气说: “我当时用他,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诚恳地向你道歉,并希望你做好恢复原职的 准备。”

“以后说吧。”

李若凤看了看他的那副可怜相,抛下这一句话就走了。中午时候,车间里的姐妹们自发凑了一点钱,在附近的饭店里请李若凤吃了 一顿饭,算作为她送行。林西平的母亲,也从苍野老家赶往这里来了。一切都进入了一种幸福而又紧张的等待当中。西平娘将背来的包裹打开,一 件一件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她的亲家母看: “这是内褂、内裤, 这是夹袄、夹裤, 这是他的枕头,被子、褥子、小帽子,这是痱子粉,这一卷是尿布……”“怎会用这样的尿布!”

若凤不高兴地说。“这是从他爷爷的破棉裤上拆下来的, 爷孙要带带(代代)的好。”

西平娘说。“老姐姐准备的挺妥当的啊, ”若凤的母亲说, “回头多烧几烛高香,求观 世音菩萨给你送个大胖孙子来。”

“是, 是, 在家里也是整日里祷告, 求菩萨格外地开恩, 让媳妇和孙子平安。”

两个老太太笑起来了。“我倒还喜欢生个女儿呢!女儿比儿子好,是吗?妈妈。”

李若凤搂住自己 母亲的脖子撒娇。她的母亲立即把她的手放下来,瞪她一眼, “要做妈妈的人了,还这样! ” 又对着亲家母说:“人虽然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在您的跟前可要费心啊。”

“就像自己的闺女一样,回家就给买好吃好用的,乡里乡亲的都眼热妒忌我 呢。”

西平娘说。三个女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相尊相敬,一派和谐美满的气氛。林西平因为两位母亲的俱在,就没有把家里的事情放心里去了,又因为刚刚 开学的原因,学校的事情特多,所以就专心忙学校的事务,天天的早出晚归,一 日三餐均由烧饼与榨菜充饥,晚自习后,已经是九点多钟,他还要处理完所有的 事情,将教室与办公室的门窗关闭以后才肯回家。回到家里, 李若凤被窝里埋怨西平道: “这样的时候, 只是忙学校里的事情, 也不回来陪我,一日早晚不见你的影子。”

林西平总是憨笑道: “我新来乍到,教委与学校的领导又那样器重我,我必 须干出一点成绩来,别让领导失望,我也就在这里牢牢地扎下根去,倘若第一年 弄不好,让领导赶出去,往后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若凤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中学自不比小学,这里紧张得很,事务多,工 作压力大。这一点她是清楚的。他们的生活开始有了一点波折,自决定结婚以后,包括房子的装修,家具的 添置,大小物什的购买,已经花去了李若凤相当的积蓄,看看存款的数额,已经 是剩不下多少了,又加上自己下了车间,工资的低下,而她本人且养成了爱好花 钱的习惯,所以仅靠工资每月总是入不敷出。眼下又到了她的生产,一家人的意 见又产生了分歧:西平娘愿意若凤在本镇的卫生院接生,因为若凤身体很好,况 且经常检查的结果,都是正常的,更重要的是,这里花费少,几百块钱就可以 的。而若凤的母亲,坚决反对在乡镇卫生院,她说: “乡镇卫生院的条件很差, 大夫的技术水平低,危险系数大,已经因为接生事故撤了几任院长,开除当事人 公职,——那我们不管,我的女儿重要,决不能让我的女儿冒如此的风险。”

然而,到鲁州市的任何一家医院接生,都会花费五千元以上!“我是同意你到鲁州市中心医院去的,在那里,我的老婆与儿子都是安全 的!”

林西平说,“你看我们的积蓄还有多少啊?”

“还能应付过这一场去,可是以后……”李若凤紧锁住了眉头。“这……”林西平踌躇着, “耿总说过你在产假里也是有工资的,你我的工 资加起来也有六百多元的样子,我们的生活还能勉强应付啊。”

李若凤没有接着他的话想下去,她现在是在思考当初疯狂地爱着林西平是正确还是错误!从他很听话地将工资折交到她的手里以后,他才发现他每月的工资 竟还不足三百元! “怎么一个堂堂大学生, 工资收入不及毛纺厂车间的一个女 工? ”现在来到一个大的学校,人情世故情分钱花费多的像牛毛一样,总要兼顾 各方面的面子一一随了去。生活的柴米油盐自然也是不要缺少的,现在又有两位 老人的陪吃,又要额外的开支。精打细算,每月下来总要罗列出一些空缺!怎么 办呢?——李若凤的内心翻腾起一层层巨浪:钱啊,你真是生活的主宰!没有这 玩意儿, 什么也不会存在了!西平啊, 看你的这一点点工资, 养活自己尚且难矣, 莫要再说老婆孩子!你虽然长着魁梧的身材, 手里握着大学的文凭, 挣不出钱来, 顶什么用处?她又不自觉想起耿文德,自听到他让她“干她的老本行”的话语之后,她的 思想又有了小小的波动。她明白,让她下车间完全是出于他的妒忌之心!唉!不 管怎么说,耿文德还是在花钱方面不与她计较的。李若凤在账内账外、情里情外 所赚取的钱物,耿文德也懒得去清算。这让李若凤获得了适量攫取金钱的机会, 让她的钱囊慢慢鼓胀起来。耿文德经营的大德毛纺厂的声望越来越高,本人出门 就是凯迪拉克,是庾阳乃至鲁州的名流!镇上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给耿文德一个 电话,立马解决。他到庾阳镇党委政府开会,书记镇长老远就笑容相迎。他林西 平算什么?就是在一个小小的中学校长面前大气不敢出!一身的腐儒气息,这样 低的工资收入,还整日早出晚归,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不是弱智又是咋地?唉!现在到了这样的地步,与他已经把孩子都快生出来了,还有什么法子呢? 我如果恢复原岗位,生活总比现在好些了,为着我的孩子,为着这个家庭,勉强 过吧。除了教书,他其他的心思倒也没有,跟着他过日子,心里总还是踏实的。如今且说庾阳一中业务校长陈莲英撅着她的浑圆的屁股 , 踮着踩高跷般的脚 尖匆匆向校长室走来。她是刚从镇教委开会回来,会上说,为进一步领会中央以及省市的文件精神,深化教育改革,全面实施素质教育。要在全区范围内展开轰 轰烈烈的改革活动,活动要搞的有声有色,同时要展开竞赛,看哪个乡镇表现得 更为突出,各乡镇首先找出试点,先树立起自己的榜样来,然后逐步推进,全区 争取率先成为全市素质教育的楷模。对于庾阳镇,教委的意见是庾阳一中首当其 冲成为实验点的。当陈莲英快言快语将那些会议内容汇报完以后, 擦去留在嘴角上的唾沫残屑, 看着刘端成,问:“这事您看怎么办?”

“能怎么办?上级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啊!”

刘端成懒洋洋地说。“上边也没有模式,让我们自己搞,我们也无处下手啊。”

“全面实施素质教育, 重在全面, 上面不是说嘛, 叫做开全课程开足课时啊。 你把教务主任级部主任叫来,按着教学大纲的要求,将各级部音体美劳卫课程全 部安排上。”

“教师的分工又要重新安排了。”

“只是安排课程表各自造假档案罢了,正常的上课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没 有用处的课程,上它干嘛?缺心眼子! ”刘端成显出很生气的样子, “你以为还 真的那样做?哼!”

“如果按原来的样子上课,没有改革的行动,怎么行呢?上边是要来人检查 的。”

陈莲英说。“检查怕什么!他们并不天天呆在这里,检查不过是一过场的事情,你好好 用脑子想一想,把我校实施素质教育的大体框架构思一下,写出来让校委会研究 研究,让素质教育的蓝图在我校绘制的更宏伟一些。然后各处室按计划把各项事 宜准备妥当,到时候还怕他们来检查不成?”

“是。”

陈莲英受了刘端成的指点,回她的办公室去。第二日清早,陈莲英就将计划规规整整地写出来了,刘端成召集校级干部、第十八章中层领导、级部主任、教研主任、班主任等学校的骨干分子开会,深入具体地研 究实施素质教育的方针方法。陈莲英首先将她的大体设计方案公布给大家,让大家分头研究,提出意见。 大家议论纷纷,讨论气氛热烈,都以为素质教育深入人心,人们列举出大量事实 归纳说应试教育所带给社会的不利因素,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是对孩子的摧残!大家的这一番讨论很不符合刘端成的战略思想,他来回在会议室绕了几圈, 皱起他的枣红的猩猩脸,回到讲话台上训斥起来:“这方案只是一个形式,大家都给我听准了,是应付上面检查的!却在这里 当起真来。素质教育深得民心,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试点我们是不做的,要 做,全区都来做!干吗只让我们当试点?我们决不能跟着他们瞎搅和。自我工作 以来,一直都战斗在教学改革当中,一会用这方,一会用那法,不管什么方法, 都离不了一个核心的问题——成绩!通知上说的明白:素质教育不是不要成绩的 教育。这不就告诉我们,素质教育说到底还是要成绩的教育嘛!要升学,不还是 通过考试?既然上边的考你,你不应试还有什么法子!只要全市、全区评估,还 是用教学成绩评估、用中考升学率评估,到时候谁排在前面谁就是英雄,谁居在 下游,一定会没有好日子过!若果按陈校长的方法来,加这科加那科,取消早课 晚自习,还盼望着双休!那学生紧绷的神经一松弛,结果会怎样?我想大家会明 白的。现在庾阳二中正虎视眈眈,早把我们当成了格斗对手、公开敌人。在区里 的名次紧随我后,最近又传来消息说居然要求学生早上五点到校,晚上安排了四 节晚自习,周六周日全天上课,完全拉开了格斗的架势!……在这种势头之下, 我们还搞所谓的教学试点,不是成心让学校遭殃、学生倒霉?有何面目面对学生 家长!有谁还愿意将孩子送到我们学校!我们现在面子上抓试点,实际抓成绩, 到时候有了成绩,他们一定会说我们的素质教育搞得好!”

大家谁也不再发表意见,只是大眼瞪小眼尴尬地望望,都在心里说: “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了,还让我们研究个屁!”

“课,仍要按照原来的课程表继续认真地上, ”刘端成又说, “刚才陈校长 安排的事情也要干好。两方面都不能有失!到时候学校组织检查,谁出了问题谁 自己负责!”

他一甩手,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林西平第一次看到他的这一位上司还是如此的野蛮骄横与霸道!他起初联想 中的那位知识渊博,平易近人,科学民主为教师之楷模的校长形象亦抹上了淡淡 的阴影。大家灰头土脸、垂头丧气挪动屁股要回去, 陈莲英又把大家招呼住, 说: “区 里下通知说全省要进行优质课评选,各科均评出一人,区教育局要求公开透明、 层层评选, 大家回去准备, 各教研主任具体负责, 尽快将推选出来的名单送上来。”

大家各自回去了,很多人对评选的事情现出很平淡的样子。陈莲英又跑到刘端成的办公室里,向他汇报了听课安排情况及一些鸡毛蒜皮 的杂事,又关心体贴地安慰他几句以后,刘端成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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