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城,他们要骑马经过一段乡间小路,才会进入睦州主城。 江南鱼米之乡,冬季的水田却是漆黑荒芜一片,路上只有夕阳一点余晖和朱影手中提着的油纸灯笼。 “你生的什么气?林墨的事,那是楚亦坑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影回头看了他一眼。 冷面男子剑眉星目,在灯笼映照下越发显得摄人心魄,只是他今天好像心事重重。 “你和楚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天你说要去找陆云舟,后来到底去了没有?”
楚莫回想起那天的事,再加上刚才秦贞说了一半的话,心中已有了怀疑。 朱影声音忽然一滞,沉默半晌道,“我说了你不能打我。”
“那就是去了?!”
楚莫捏着马鞭的手青筋凸起,脸色又更加难看,“是他治好了秦烈吧?”
“你这一点就不如楚亦,做事情不懂得变通……”朱影正解释着,忽觉肩膀上有个温热的脑袋靠了上来,胡茬子蹭在她颈侧痒痒的,急忙躲开他的纠缠,“楚大哥,我跟你说个事,你能听懂就听,不能听懂……就将就着听。”
“嗯,你说。”
男子的声音低柔暗哑。 “你之所以会产生楚亦这个人格呢,说明你是个病人,精神……有点问题。”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比划了一下。 “人格?”
楚莫挑了挑眉。 “就是……灵魂,你可以这么理解。”
朱影顿了顿,又低着头似是自语道,“你有病,而我是医者,咱们两个聊多了,聊深入了,你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喜欢我,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你懂了吗?”
她想尽量解释清楚精神病人对医生的复杂情感,却发现在楚莫这个古人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听懂了,你就是想说我脑子不正常吧?”
楚莫见她垂头,便用那只闲置的手掰过她的下巴来,看入她的眼眸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奇怪想法?我看你才不正常!”
“……”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去刺史府么?”
楚莫放开她,身子挺直向后离远了些,“谢晨是冯宇的顶头上司,下属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应该找他问问,而且我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
“你是说,谢晨指使冯宇?”
朱影心中忽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既然冯宇没有动机杀秦焕夫妇,谢晨是冯宇的顶头上司,那他的嫌疑最大。况且,他是秦家的女婿,一家人磕磕碰碰的机会应该比较多,这么大的巧合,要说他与本案一点关系没有,只怕也没人会信。 “一切都还有待查明。如今阿昌没有归案,秦烈虽是醒了,可他没有亲眼见到是谁杀死风氏,也没看见冯宇在秦家出现过。至于林墨的转述,因为风氏已死,都不足为证。”
楚莫说完,看见前方渐渐出现亮光,便轻踢马腹,策马向着那光亮处去了。 二人进了刺史府,便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前来引路,“楚少卿请到主院中稍候,我家大人刚刚用了晚膳,一会儿就过来。”
睦州刺史府并没有多铺张,比起秦家还要简朴一些,风格还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九曲回廊。 朱影四下张望了一番,忽想起谢晨的夫人秦佳容那颐指气使的样子来,不免有些发怵。上回在饭桌上唇枪舌战了一场,这回要是在她家碰上了,还真令人尴尬。 楚莫见她有心事,便问她为何,她便将秦佳容在饭桌上为难她,而楚亦替她出头的事说了。 “如今秦烈已经醒了,她没有理由再为难你。”
楚莫说着,又拉起她的手道,“我也会和楚亦一样护着你。”
二人到了主院中,只见这里的设计和布置都和微雨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刺史府别处都是低调的矮墙黑瓦,只有主院中是白墙青瓦,屋角飞扬与秦家的微雨居如出一辙。 听说这位谢刺史念过五十而没有纳妾,唯独宠妻,从这庭院陈设也可见一斑。 “这位谢大人可不简单,你的案子还握在他手里,一会儿要小心些。”
二人坐在厅中用茶,楚莫就先提醒她一句。 “我的案子?”
朱影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劫走张氏女的案子。有人告到了谢晨这里。”
楚莫淡然看了她一眼,既没责怪,也没鼓励,“我下午见过他,已经打过招呼,你小心些就没有大事。”
“楚少卿。”
声音刚落,一个身材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就进了门来,客气地和楚莫拱手打了声招呼。 谢晨蓄着胡须,敦厚的面容透着些许狡猾神色。他与楚莫虽然品阶相当,却要年长他不少。 “谢大人。”
楚莫也起身还礼。 “这位是?”
谢晨的目光一滑,落在他身后的朱影身上。 “谢大人。”
朱影连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毕竟自己白天闯的祸事,还多亏了这位谢大人才摆平。 “是我的那位随行医者。”
楚莫将朱影拉到跟前。 “哦!明白了,这位就是……少卿大人下午说的那位朱医者吧?果然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啊!”
谢晨老狐狸一般的眼神打量了一番朱影,“二位请坐。”
如今睦州城内都传言说河伯托梦给一位长安来的少年,那位少年救走了河伯新娘,二人两情相悦,流浪天涯去了。 但这是谢晨故意放出的传言,真相是这位少年是楚少卿身边的红人,不能动。 “大人说笑了……”朱影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能学着这两只官场上的老狐狸哼哼哈哈。 “朱医者今日来,可是要告诉本官那张氏女的下落?”
因河伯新娘失踪,谢晨如今饱受压力,却迫于楚莫的面子,不能下令抓人。 “张姑娘她已经随我一位朋友去外乡谋生去了。”
朱影坐姿端正,一本正经道,“谢大人,定水河伯托梦与在下说,这娶妻的事以后就不要办了,以免影响他修仙的功德。”
谢晨敛起笑容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怀疑,“朱医者可是在与本官说笑?这千年的习俗怎能凭你一句话就改了?”
“回大人,今日河伯成亲礼上,那些人问在下要河伯托梦的凭证,在下并非拿不出来。”
朱影扬了扬眉,便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故作高深道,“我那日清晨醒来时,手中便多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