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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见这个年轻的燕王被那叶伯巨一本奏折搅闹得又是急又是气,摆了摆手正色道:“燕王殿下何必着急呢?作此凡俗态可与殿下气量不合呀!”
朱棣正自生气,听道衍这不凉不热的话不禁一愣,也觉自己失态,呆了良久,怅然道:“哎,一个宵小之辈凭借三言两语便让父皇见疑,本王只是觉得灰心罢了。”
道衍这才眯着三角眼盯着朱棣,黑不见底的瞳仁中却闪着精光,嘿然一笑,肃然道:“不需灰心......英雄命数只在于己。项羽一介莽夫尚且要英雄造时势。殿下智勇兼备,怎的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度量?哼哼,唯有宵小之辈方才患得患失,任由他人、任由形势来摆布。此圣人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尔。燕王现今只是遭遇小厄,万不该作此宵小态才是。”
朱棣听他教训,回想今日自己魂不守舍的神情不禁也觉羞愧,脸上红了红,定了定心神,脸色悠然沉稳静闲起来。 道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我们则可谈叶伯巨之事了”,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闪着眼看着问道:“燕王殿下,您就不觉得此事透着蹊跷吗?”
“哦?蹊跷?哪里蹊跷了?”
朱棣看着有些莫测高深的道衍吃惊道。
道衍踱着步子来到堤边,瞧着前方的玄武湖出了一会神,这才掰着手指沉吟道:“其一,以李善长和宋濂的博学,岂会在礼仪这等琐碎小事上出差错?更何况是将储君大婚之礼用于亲王身上这等荒诞无稽之事?这......嘿嘿,可是不应该的啊。”朱棣邹了邹眉,心头一动,正要说话,道衍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其二,历朝历代皇帝都怕功臣掌权,当今圣上也不例外。这李善长致休已久,皇帝怎么会忽然想起他来?并且委以重任?这泼出去的水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难道真就是要他千里迢迢赶回来来给燕王殿下主持一下大婚而已吗?”
道衍似乎也正思索,在长堤上漫步踱着:“嗯......这叶伯巨是何许人?怎的忽然就冒了出来?还说了这么多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难道他真的就只是一个直臣?只是为了天下、为了忠于万岁,便不顾个人生死荣辱出来仗义执言?难道这里面就真没有什么见不得的其他原因?”
说着道衍忽然驻了步子,盯着朱棣迟疑地问道:“而且......殿下您大婚用的储君之礼,这六礼之法中储君和亲王的区别甚是微小,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京师?搅闹得现在人人都在说皇帝有意废掉太子,另立燕王为储君,嘿嘿,这样的说法是那些小民百姓可以臆测出来的?或者......还是有人背后故意造谣呢?燕王不记得陈胜吴广起义时也曾将黄纸藏于鱼腹,暗示天命?燕王不记得武则天称帝前也曾遣人凿石于地下,刻字其上,引为奇观,示人以祥瑞?哼哼,流言可以助人,也是可以害人的!”
朱棣看着道衍鬼火一样的眼神,心中猛的一激灵,头皮悠然发麻,皱着眉道:“这......难道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于我?可本王并没有什么仇家啊,怎至于就对我下此辣手呢?”
道衍凝眉沉思了片刻却摇了摇头:“燕王历来谨小慎微。空印案后有人生嫉是有可能的,可还不至于此。”
“不是害我?那是为何?”
道衍扶着额头想了想,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抬头看着朱棣悄然道:“兴许背后的人......不是要害燕王。而是要自保。或者......是为了要保住谁?!”
见朱棣皱着眉一头雾水的神情,道衍上前一步解说道:“殿下且想想,叶伯巨上了这个奏章,谁可从中获益?或者说叶伯巨是在替谁说话?”
“为江山社稷?”
朱棣诧异道。
道衍一笑,摇了摇头:“那只是面上的忠君爱国罢了。若这叶伯巨若真是直臣,若真是不顾身家性命要忠君爱国,那万岁爷杀中都七十二工匠时、空印案发要严惩百官时,怎么不见他上奏呢?嘿嘿,可见这人本就不是什么直臣。他此番的犯颜直谏,我想......只不过是在替别人说话罢了。可他是在替谁说话呢?”说着道衍故意闪着眼睛看着朱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朱棣诧异地看着这个怪合适,忽然想到了什么,却迟疑着不敢说出来。 道衍却毫无顾忌,点着头嘿然一笑道:“没错,是太子!叶伯巨上这个奏折只是在维护太子,维护太子的储君之位罢了。”
朱棣沉吟许久,悠然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早该料到的。这叶伯巨是翰林学士宋濂的学生,宋濂对他有知遇之恩。宋濂又身为太子之师,历来最受太子信任,是太子身边不可或缺的智囊。所以......这叶伯巨也可算是太子身边的一个近臣了。他上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奏折怎么会不事前跟宋濂商量呢?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这事,兴许太子也是知情的也未为可知啊。”
“着啊”,道衍一拍手,笑了起来:“那殿下且再想想,若是叶伯巨毫无把柄,只空谈‘分封太侈以致乱礼’,皇帝有岂会信他一个信口雌黄的小子?他又哪里来的胆子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就上这么一个奏折呢?”
朱棣一愣,吃惊地看着道衍。 “当然不会”,道衍咬着细牙,一对三角眼闪着精光,悠然笑道:“所以他需有一个例证。而这个例证......就是燕王您啊!”
“等等”,朱棣越发摸不着头脑:“你是说......若是本王大婚没有违制,那他叶伯巨便不会上这个奏本了?”
“哈哈哈,那是自然啊”,道衍不禁大笑:“如此一篇入木三分的奏本没有十天是写不出来的。十天前殿下还没大婚呢。”
“你是说......”朱棣吃了一惊。 道衍冷冷一笑,点了点头:“没错,这本来就是一个局。殿下大婚违制也是他们早就设计好了的。”
“什么?你是说宋濂?还是李善长?他们故意犯错?为的就是要叶伯巨上这个奏折找一个例证?”
朱棣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是宋濂,贫僧料定韩国公李善长也必然牵涉其中。否则......他可是婚礼的总司仪官,这些东西怎么可能绕得开他呢?”道衍望着远处清风拂柳,淡淡道。
“宋濂身为太子座师,本就是太子的智囊,他会如此作为不足为奇。可李善长乃是已经致休的开国老臣,他怎么会愿意卷进来呢?”朱棣有些不解。
“宋濂又何尝不是开国旧臣呢?”道衍撇嘴一笑:“而且......殿下难道忘了,皇帝开国功臣中以何方势力居首?嘿嘿,不错,正是淮西旧臣。这韩国公李善长和宋濂可一直都是淮西文臣势力的掌舵人,二人的交情不言而喻。有了这份交情,李善长为此故意犯个错又有何妨?况且,以他的功劳,他早料定皇帝不会为此责罚于他。嘿嘿,往深里说,他李善长压根就不愿出山,若是皇帝因他这个小错将他重新开缺,不是正好投其所好吗?他巴望着还来不及呢?哼哼,就这点子用心,还想瞒得了世人?也真是太小瞧天下英雄了”。
至此朱棣终于洞悉玄机,冷峻的脸上犹如打上了一层冰霜,呆立许久,不禁冷笑:“哼,他们如此待我......我堂堂燕王便是那么好欺的么?”道衍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道:“殿下莫急,殿下莫急,且再看看再说。”
“看看再说?看什么?”
道衍目光深邃,望着远方,似乎要看透世间欺诈,慢悠悠地沉吟着道:“哼哼,且看看皇帝如何处置叶伯巨再说吧。”
见朱棣疑惑,道衍继续解释道:“若是皇上严惩叶伯巨,那还便了,说明皇上并不为此生疑。可若是皇帝只是把叶伯巨关一关就放了,那......皇上便是要铁了心保太子的,所以才并并不真的要责罚这个为太子说话的叶伯巨。若如此......可就不妙了。”
见道衍说得险恶,朱棣面色铁青,只望着远方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