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这么一天,斟东灌城(传说这是在清朝末年时,乡里人对此地的称谓)里来了一个李媒婆。在旧社会,媒婆可是一个非常吃香的行当,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 封建年代,更是一个重视和讲究伦理纲常的社会。当时的三纲五常和大清律,都严重制约和禁锢着人们的思想观念。 在世俗人的眼里,凡是男婚女嫁,必须要经过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只有从形式上合法了,才能得到街里乡村老少爷们的普遍认可。 李媒婆其人其事,早已经传遍四邻八庄,按照乡间百姓的说法,她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据乡里人说,在李媒婆的嘴里,还从来没有她难为过的事情。她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能把歪的说成正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瘸子说成大好人,把丑女说成金凤凰。经过李媒婆撮合,说成的亲事,简直数不胜数,方圆百里都有她许多有趣和离奇的说媒传闻。 据乡里人传言,经过李媒婆的撮合,有这么一对重度残疾的青年男女,最后却婚配成功的经典例证。男方是一个瘸子,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跛子。而女方却是一个豁嘴。按照农村的俗语,对身患这种缺陷的人,乡里人私下里称之为“豁唇子”。 说句实在话,就是在我们现代人看来,能撮合成这样一对亲事,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首先是双方都有残疾,其次是能够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如何让他们相亲,并且互相看中对方,从而自愿结合成亲,可以说是一个大难题。 这些问题,在一般的媒婆眼里,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但是到了李媒婆手中,她却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异常轻松。 到了双方相亲的那日,李媒婆让男方穿上簇新的衣服,骑上高头大马,并且叮嘱男方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下马,女方则身穿锦衣,手拿一朵玫瑰花,放置在鼻翼中间,媒婆也嘱咐女方相亲过程中千万不要拿开玫瑰花。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互相看了看,都心生爱慕,彼此看中了对方,内心非常满意。 结果等到了入洞房的那个晚上,才明白各自都上了对方的当了,实际上是着了李媒婆的道了,但是已经木已成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也没有其它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忍气吞声,暗气暗憋。反正双方都有残疾,谁也无法指责谁,大家半斤八两,弯刀就着瓢切菜,彼此扯平了。就这样,两口子凑合着过日子吧。 那个年代,相亲这种事,跟当今社会的相亲看对象,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也可以说相差十万八千里。农村的适龄青年男女,大多数都要经过媒人介绍,并且男女双方同意见面时,还不能直接面对面,需要间隔着一段距离,各自都有人陪着。一般是由介绍人指点一下,某人某人就是你未来的丈夫或者妻子。双方更不能像现在的青年男女一样近距离接触,甚至说说话,吃个饭,拉拉手等。在那个封建年代,这种事不但有伤风化,而且惊世骇俗,大家就会群起而攻之。 封建年代,男女之间授受不亲,现在的介绍对象等这方面的风俗,不仅在当时的社会,甚至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绝对禁止的。 我听出生于四十年代的父母讲过,直到他们六十年代相亲的时候,有的男女还间隔着一沓子地,一个和朋友在这头,一个和媒婆在另一头,双方就是大概的看一下算完,所谓的感情都是结婚后慢慢培养出来的。 这还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新社会,在那个封建年代,极其讲究清规戒律,繁文缛节,难度之大就可想而知了。现在的面对面相亲,甚至试婚等做法,那个时候大家想也不敢想,做也不敢做。如果发生在谁的身上,就成了败坏门风,有伤风化的大事和丑事了,没有什么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必将人人声讨,口诛笔伐,也必定无法在村里立足了。 甚至于有的地方,特别是在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族规森严,禁令苛刻,在当时的人看来,如果谁发生了违背人伦纲常的男女作风丑事,不但棒打鸳鸯,毫不留情,而且还有严厉体罚、驱出村落的惩罚,有的地方甚至还发生过沉猪笼、绑在竹排上放任自流不管当事人生死的惨剧。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话说李媒婆兴高采烈的来到了黑二姑家里,面对多年来没有媒婆上门的窘境,黑二姑的父母一筹莫展,如今看到媒婆主动送上门来,不禁喜出望外,就好像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一样,心里的高兴劲就甭提了。 他们忙着给李媒婆端茶倒水,准备水果、点心和瓜子,可以说忙前忙后,小心周到,殷勤备至。等到李媒婆喝足了水,吃了一些水果、点心和瓜子,他们才敢动问媒婆的来意。 只见李媒婆翘起了高高的二郎腿,拿出来一根锃明瓦亮长长的旱烟袋,黑二姑的父亲赶紧上前点着了火。美滋滋的吸了几口烟,李媒婆爽爽的后仰在椅子上,舒服的吐出了几个烟圈,才用嗲声嗲气的语调,拖着长腔道:“听人家说你们家的闺女也老大不小了,也中找个人家嫁了吧?”
黑二姑的父母连连点头称是。李媒婆接着问,不知道你们家有些什么条件啊?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黑二姑的母亲赶紧上前说,全靠李媒婆周全,我们的女儿已经这个年纪了,咱的家庭条件一般,只要有人家愿意娶她,我们欢喜的很,也没有什么出格的条件。 李媒婆听到这里,微微露出了笑容,她在炕沿上用力磕了一下手中的烟袋锅子,方才慢条斯理的说,嗯,看来你们家里都是些老实人,说出的话也是个实理。这女人啊,也就是那么回事,早早晚晚,还不是要找个人家。老话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们总不能养她一辈子不是。 听到这里,黑二姑的父母感动的流出了泪水,他们不停的用手揉搓着眼睛,擦抹着即将掉落的幸福的眼泪,连连点头称是。 略微停顿了一下,李媒婆又说,现在就有一户好人家,要是咱们闺女嫁过去,我保证你们老两口做梦都要笑出声来。男方可是咱斟东灌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按照咱们老百姓的说法,就是高门大户,骡马成群,猪羊满圈,富甲一方了。 黑二姑的父母忙不迭的动问,不知道男方是哪个村哪一家哪一户? 李媒婆笑着说,要说这一户人家,可是鼎鼎大名,说出来能吓你一跳。你们老两口权且站稳当了,把心平静一下,省的到时候一激动,你们的小心脏再给我蹦出来。要想问这是哪一家?天上难寻地上难找,不客气的讲,就是你们老两口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他就是咱斟东灌城里的李大户啊。 闻听李媒婆说完,黑二姑的父母就像被炸雷打了一样,一时之间头脑迷糊,晕晕乎乎,又像普通人喝醉了酒一般,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不过随着内心的平静和清醒,心里唰的一下又凉了半截。 两口子心里暗想,人家是闻名一方的商贾大户,豪门深院,使奴唤婢,据说良田千顷,骡马成群,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看上咱们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黑二姑的父亲尴尬的说,李媒婆,俺们虽然是个小门小户人家,您老也不能拿着我们寻开心,取乐子,耍笑我们不是。 谁知道李媒婆一听,刷地面皮一翻,顷刻之间不高兴了。她叉着腰说,看看你们两口子,这是说的什么没盐的屁话。你上周围四邻八庄的扫听扫听,我李媒婆可是凭着踩百家子门讨生活的,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骗过谁。再说,这样的大事,尤其还是斟东灌城里的李大户,就是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胡诌乱说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不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吗。我说既然你们两口子不相信,俺这就打道回府,你们就权当没有这回事吧。 话音未落,她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看来李媒婆急头白脸,就像真的发了怒,她红嘴白牙,满口唾沫星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好一通数落,黑二姑的父亲才意识到提亲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他慌忙起身挡住了门口,低眉顺眼,苦苦哀求。实际上,李媒婆并不是真的想走,她这是玩的欲擒故纵之术,表面上声色俱厉,耍脸子,吓唬老两口,等会才好谈条件。 就这样,大家破涕为笑,转怒为喜,再次落座。黑二姑的父亲赶紧张罗着给李媒婆重新点烟倒水,让老伴快快准备好酒好菜。 看到李媒婆大剌剌的重新归座,喝水抽烟,养足了精神,黑二姑的父亲这才陪着小心,笑着说道,您老再给俺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他急切的心情,李媒婆也不再卖关子了。她轻轻的呷了一口茶水,开口道:“没法子,我看呐,这也是你们家前世烧香拜佛修行来的福分。李老太爷的孙子看上了你们家的黑二姑,专程拜托我上门提亲。等到将来闺女出嫁了,你们老两口就等着过好日子吧。还有一句老话,咱们可要讲在明处,俗话都说新人圆了房,媒人靠南墙。我这般操心劳累的,给你们家介绍成了这门子好亲事,你们老两口子,可不能丧了良心,千万不要忘了我这个媒人啊。”
闻听此言,黑二姑的父亲不由的喜出望外,刚才悬着的一颗心才安安稳稳的放回到肚子里。两口子盼星星,盼月亮,盼望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上门提亲了,就是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攀上了这么一门好亲戚。 于是赶紧端上炒好的饭菜,热上一壶好酒,殷勤的劝着李媒婆吃喝。 过了大半个时辰,李媒婆这才酒足饭饱。她摇摇摆摆的站起身来,一边剔着牙,一边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嘴里还打着一连串泛着浓郁酒香的饱嗝,哼哼着别人听不懂的小曲。 老两口低着头,两眼笑咪咪的,两手提溜着几件贵重礼品和一些散碎的铜钱,一溜小跑的紧跟在李媒婆身后,嘴里兀自千恩万谢的道个不停。他们始终没忘了让李媒婆多操心,多给家里使劲,千万要给玉成这桩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