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在外面等的望眼欲穿，见主子终于出来了拉着她往回赶。

白凌韵被强行拉扯着走了好远才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爹爹发现了都没说我什么呢！”

“小姐你忘了吗，今天晴先生要来检查你的功课！”

几句话的功夫燕儿又拉扯着她往前走了好远，“我还以为小姐你真的只是想散心才答应出来的啊！”

“啊？我差点给忘了！”

白凌韵终于记起来了，也加紧了脚步。

燕儿口中的晴先生是负责教白凌韵琴艺的先生钰晴。曾经有名士形容她的琴声为“仙乐”，琴技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就是性格太过刁钻，执教太过严格。

白凌韵想不明白晴先生那时候到底出于什么由头收自己为徒，总不能说看上了自己的样貌吧？自己那会儿才几岁啊？真有人可以三岁看老吗？

对于自己的容貌，白凌韵小小的臭美了一把，毕竟爹爹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娘亲是个大美人，自己肯定差不到哪去！

当然，白凌韵最好奇的还是先生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却在文人雅士中成名已久，不过也就心底想想是绝不敢问的，美人的年纪就是个迷！

俩人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落珠苑，才踏进院子就见到了早已摆好的琴桌以及正在一旁帮忙给琴调音的杏儿。

“小姐，你这是？”

杏儿听出了白凌韵凌乱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这一瞧，杏儿两道好看的眉毛便拧巴到了一起，早上替小主人梳好的头发散了半边，衣褶子也乱了，裙边上疑似有个脚印，她斟酌着想要提醒两句。

“果然还是杏儿姐姐最靠谱了，居然准备得这么周全！”

白凌韵抢先发话，根本不给杏儿开口的机会，她是了解杏儿的，这幅“披头散发”的样子准能被唠叨死，“姐姐，我先梳洗一番再来。”

说着拉着燕儿飞也似的进屋忙碌起来，沐浴是来不及了，可是换件干净衣裳和重新梳头是必要的。

先生看上去柔弱，下手是真的非常狠！上次忘了规矩右手就被竹板打的三天没能消肿，连吃饭都靠人喂，别提多丢人了。

她胡思乱想着换上了素色衣裙，只因先生指定了必须着白，倒是减少了挑选的麻烦。

最费事的是梳头，白凌韵平时喜欢的是垂挂髻，虽然简单可不够端庄，挑剔到了极点的先生是不会满意的，梳其他的又怕来不及了。

好在燕儿性子是跳脱了些，梳头可是一把好手，只见她熟稔的将白凌韵的头发放下仔细梳通顺，又高高拢起，用丝线扎住分成若干股，巧手翻转只一会儿功夫一个漂亮的燕尾髻便成了。

待白凌韵走到琴案边时却见先生已经跪坐在席上细品清茶，神情冷漠但是莫名有些耀眼，这便是所谓的风骨？

“还不快过来？”

钰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淡淡道。

闻言她赶紧疾走几步端坐在琴桌前，作出一副乖巧样子来。心里却是苦不堪言，一堂课下来，腿又要麻了……

她边缠指甲边认命地想着等先生喝完这杯茶，自己离挨板子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自己动手吃饭。

“今天不考你技法，就问些问题。”

钰琴端着杯子，语气随意的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白凌韵惊得缠了一半的指甲片瞬间脱了手，难道是先生准备发难的新路数？

“你认为乐有没有三六九等？”

钰琴很满意学生的反应，决定先随便找个话题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白凌韵心中哀嚎，果然不可能是纯聊天！

不过倒是有了模模糊糊的答案，却难得选择了保持沉默。

钰琴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皱起秀气的眉说道：“小家伙，听好了。乐没有三六九等，但是乐者分。”

见白凌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解释道：“学乐是一种表达。乐者，就是用乐为言语，与你幼年学舌一样，只要能让别人理解你在说什么就算入门了。”

“最次的只死记琴谱强练指法，不知变通不提也罢。中等者过分追求器物，虽可以融情于音，却也终究难登殿堂。”

钰琴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上乘者，他们不过分注重于外物，大到苍穹小至尘埃皆可入乐。收放由心奏出的是人间的大智慧，如此，才可以说是真正的乐者。只可惜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当世少见，许多乐器也多数因此蒙尘。”

“世人称我为“仙乐”，我又怎不知那群俗人从来不懂我的琴音呢？”

一丝落寞出现在她原本平静的脸上，让得白凌韵有点不适应，只能继续沉默的听着。

“我是看好你的，本以为来日方长，想着磨磨你的性子再告诉你不迟，结果什么都还没有教你便要分别了。”

钰琴从怀里拿出一卷册子轻轻摩挲，仿佛有无限不舍，“此书名《万世》，如你所见，是一本琴谱。教了你那么多年，再蠢也应该知道许多谱失传已久了吧。”

先生的毒舌又一次很好的体现出来了，白凌韵对此或多或少有些习惯了。

“为了不让它们真的成为绝响，有无数人开始了努力，他们常年在各地奔走，运气好时说不定可以从村民家中抢救几块被当做废纸的曲谱，运气不好时甚至要下到皇陵里去寻找。”

钰琴喝了口茶，“……你应当知晓历代皇帝总喜欢用千奇百怪的东西堆满自己的陵墓，所以虽然过程是难了些，往往有所发现。”

“我们为了这个目标前仆后继，在前人的努力下许多曲谱都渐渐完整，这本《万世》可以说是用命堆砌成的血书。”

钰琴叹了口气，把书搁在桌上，难得出现了挣扎之色，“我希望你能勤加练习，让《万世》流传下去。你尚未有自保之力，所以不必跟着我一道了。”

这是先生第一次承认自己是她的徒弟！

白凌韵小小的激动了一下似乎突然抓住了重点，“先生，你要走了吗？”

“是，我已经向你父亲辞行，今晚便要启程。”

先生恢复了平静依然淡淡道。

白凌韵咬住了嘴唇，她当然听得出先生的意思，怎么能不明白先生此行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先生轻轻点了一下白凌韵的额头，突然眨了眨眼。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还是含笑的神情，气质却在那一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硬要形容的话，之前的先生是清冷的翠竹，而现在的先生更像是诡异的黄泉花。

“小家伙，你这声美人姐姐可害惨我了。”

入耳是男子低沉的嗓音，白凌韵呆滞在当场，刚捡起的指甲都差点再次掉落。

先生……居然是个男人？可，那时候可还喊了好几声美人姐姐来着……

白凌韵狐疑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看出些什么名堂，见他笑的和狐狸似的哪还不明白这丫的是公报私仇！

小气鬼！她只能撇撇嘴以示自己的不满。

见着白凌韵并没有更多反应他决定再戏弄一下她，“好了，下次见面时再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乖徒弟。”

用男声还带上翘的尾音，听的白凌韵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钰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她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师父款步姗姗的走向门口去。他走的好看，速度可也不慢，很快就要走没影了，又回过头来朝她抛了个媚眼。

什么弱柳扶风，婀娜多姿，千娇百媚，全部往他身上砸也没关系！他老人家完全受得起

理智告诉白凌韵要保持微笑，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个大男人可以做到这种高难度的事？

白凌韵强忍住骂街的冲动选择咽下了这口恶气，脸面还是要留好的。

不过离别的惆怅倒是完全因为这么一出而淡掉了。

“师父，再会。”

白凌韵朝那个方向敬了一杯茶，先生一向不许自己叫他师父，但是她早在心底里这么叫了，而这一别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

说不定就没有下次了，她这样想着，突然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察觉自己似乎一直都是在分别和等待。

师父的样子当然是有其他话要说，至于为什么不说，她也清楚，自己太弱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

当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后她要走的路远比这要痛苦和艰难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