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词站起身,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中,走到讲台。 大家都习惯了物理课上傅天河的出风头,但没想到这次陈念也做出来了。 陈词拿了根粉笔,吹掉表面的浮灰,才开始书写步骤。 这道题陈念周末问过他。 陈词做出来之后还给弟弟详细讲了思路和过程,陈念本来打算拿来装逼的,既然两人互换,那他就把风头也帮着弟弟出了吧。 傅天河和陈词分别占据了黑板的半边,沉默着写下各自的解题步骤,全班所有人包括老师都在盯着他们,教室里只剩下粉笔碰撞黑板的哒哒声响。 陈词率先写完,他放下粉笔之时,傅天河也结束了。 两人扭头看向对方,然后陈词垂下眼,朝座位上走。 傅天河紧跟在他身后。 陈词坐回位置,这才看到傅天河书写的内容。 他们两个最终得出来的结果一样,但用了不同的思路。 这是个电学相关的题目。 陈词和傅天河分别用了“场”和“路”的角度进行阶解题,一个微观,一个宏观,但由于都是相同理论的不同表现形式,正确结果肯定是一样的。 物理老师相当惊喜,直接选择把两人的答案当做范例,给大家把“场和路”的相关知识点从头到尾地疏导一遍。 “好厉害啊。”
桂芷棋小声对陈词道,“这都能做得出来。”
陈词轻声道:“运气好而已。”
陈词低下头,继续去做自己的题,感觉凳子被从后面轻轻碰了下,大概是傅天河在换舒服的姿势吧。 他没有回头。 第二节之后的大课间不用跑操,同学们就抓紧着难得的机会在教室或走廊上玩闹。 雨非但没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一楼的台阶已经被淹掉两级了,雨水在天井里聚拢起涟漪汹涌的汪洋。 陈词去上了趟厕所,又接了杯水,就继续坐在位置上看课外书。 “在看啥?”
桂芷棋好奇问。 陈词封皮展示给她看,橙蓝相间书封上写着《当死亡化作生命》。 “讲器官移植的。”
“哇!”
桂芷棋立刻感兴趣地看向陈词掀开的内页。 【器官捐献不是放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活下来;它其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几乎放弃自己的所有,让你身体的一部分活下来。】 桂芷棋花了两秒钟揣度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眼眶突然一酸。 他们真正爱好艺术的人大都高敏感,正因为此,才能更好地捕捉到生活当中的灵感和突然迸发的情绪,进行创作。 桂芷棋:“等你看完了能把书借给我吗?”
陈词:“好,我今天差不多就可以看完,还剩下六十多页。”
他正说着,头顶的灯突然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陈词周围一圈霎时黯淡下去。 陈词抬头,他头顶的两根灯管末端发黑,今早又是打雷又是暴雨的,老化部件可能彻底撑不住了。 虽然已经十点钟,可窗外阴云密布,教室里仍旧很暗,不开灯视野会很差。 桂芷棋站起身,朝门外的走廊喊道: “傅天河——” 窗户边露出个脑袋,体育生正被另一个体育生从后面锁住手臂抱着,脸上还带着玩闹的开怀笑容。又有人从侧旁冲过来,试图去抓傅天河的腿,把他抬起来。 桂芷棋:“灯坏啦——” “灯坏了?”
傅天河拍拍身后同学的胳膊让他松开,他的脑袋消失在窗外,很快又出现在门口,来到陈词桌边。 傅天河抬头看了看,道:“我去后勤借点工具哈。”
“班里如果有什么坏了,都是傅天河修。”
桂芷棋向陈词解释道,“他干活甚至比学校电工还要好呢。”
陈词有点意外,没想到傅天河竟然还是手动型人才。 后勤室在一楼的角落,傅天河很快就挎着墨绿色的包回来,包被各种金属工具坠着,沉甸甸地悬在腰间。 “那个……”体育生看向陈词,有点不太好意思,“能把桌上的书挪一挪吗?我可能得踩在你桌上。”
要是其它同学,傅天河当然不会那么客气,但是面对此刻的陈念,他总想更绅士些。 少年让傅天河想到了开学第一天时的样子,冷静沉稳,又有种疏离的淡漠。 他今天也不舒服吗? 陈词把书全都挪到桂芷棋的桌子上,把全部桌面腾给傅天河使用,自己也起身站在过道上,好让傅天河行动。 傅天河迅速爬上了陈词桌子。 他把灯管取掉,往下放,两根老旧灯管被递过来,陈词思考了一秒钟,接住了。 手指上沾染了一层浮灰。 傅天河凑近检查内部电路,感觉是有线被烧断了。 他掏出试电笔,对站在开关处的同学道:“开下灯。”
试电笔偶尔亮起,又偶尔不亮。 傅天河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确实是线断了。 “好了,现在关灯。”
咔哒。 “确定关掉了是吧,要是没关我会被电死的。”
“关了关了。”
傅天河拿出钳子,熟练绞断烧黑了的那一小截电线,然后把两节金属丝扭在一起,再用塑胶胶布缠上。 “这样应该就成了。”
傅天河伸手示意把灯管递过来。 陈词放下灰扑扑的湿纸巾,把擦到锃亮的灯管向上递给傅天河。 方才他闲着也是闲着,抬头看傅天河修电线的同时顺手把灯管擦了。 傅天河握住光滑捷径的灯管,还以为自己抓错了东西。 一尘不染。 他的大脑思考了几秒钟,才驱使着身体把灯管安装上,同时,一个想法悄悄付出水面: 陈念是不是有洁癖啊? 嗯……不太应该吧,他们美术生不是经常搞得浑身都是颜料,要是洁癖的话,也太痛苦了。 但傅天河又想起初识的那天中午,陈念接过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指上鲜红颜料的模样。 “好了。”
傅天河双手离开,道,“开下灯试试。”
明亮的白色灯光重新照亮周围,早就聚在一起围观的同学们发出惊喜呼声。傅天河大功告成,他把工具包收拾好,帅气地跳下桌子。 还有几个其他班级的女生在走廊上红着脸偷看,像傅天河这种性格开朗还英俊帅气的体育生,在学校里一直都很受欢迎,就连他的义眼都成了炫酷的象征。 傅天河双脚着地之后,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纸巾,开始给陈词擦桌子。 他擦得殷勤且用力,看那阵仗,都快把桌面上的漆给擦掉了。 纸巾上总算干净地半点污迹都找不到,傅天河才停下来。 他对陈词露出个笑容:“修好了,谢谢你的桌子。”
陈词轻轻点了下头。 傅天河就要去还工具,转身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稍显平淡的声音。 “辛苦了。”
傅天河回过头,对上陈词琥珀色的双眼。 “不辛苦。”
他笑得开怀,“我喜欢修东西。”
. 雨一直到放学时都没停。 陈词站在教学楼门口,从书包里拿出伞来。 他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带伞了。 但伞在这个时候能起到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学校在老城区,排水系统不算太好,大概又因为落叶会堵塞下水道口,校外的路面上也有到脚踝处的积水。 这种情况下,开车不太安全,万一排气口进水熄火就糟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爸爸会来接他们回家。 陈词正思考着最佳的解决办法,突然一道身影从他旁边大刺刺地走下台阶。 是傅天河。 体育生裤腿卷到膝盖上方,直接踩进了积水当中。 反正他不用担心鞋子弄脏的问题,再脏回家也是他自己刷洗,他听不到妈妈的抱怨声。 傅天河给大家开了个头,更多同学卷起裤脚开始离校。 但陈词还站在台阶上,他思考着要不要把鞋脱掉,自己穿的白色运动鞋,很难刷的。 可赤着脚走又万万不可,万一水里有钉子石头什么的,太危险了。 越来越多的同学离开,不多时,房檐下就只剩下了陈词和其它几个比较磨蹭的同学。 算了,还是蹚水吧,就是辛苦爸爸刷鞋了。 陈词就要迈开步子,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傅天河推着平板车,从天井汪洋的另一头走来,小车将水面破开,带起道道水波,朝着两侧扩散。 推车最终停在了陈词面前。 “上来。”
傅天河对台阶上的少年笑道,“我把你送到校门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