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离家不远处就是城市书房,陈词每周都会过来一趟。 书店和图书馆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喜欢的地方,陈词很享受行走在书架旁,挨个浏览侧封上的书名,等待着某个字眼或是组合突然触动心弦的感觉。 最近他比较喜欢看科幻和悬疑小说,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点上一杯酸甜的柠檬水,直到关门再回家去。 书看得累了,陈词抬起头望向窗外,放松眼睛。 透过映照着城市灯火帷幕的玻璃,他意外发现楼下的街边竟然有一道熟悉身影。 体育生正蹲在一辆老旧的摩托车旁边,闷头鼓捣着轮胎,他背对着城市书房,面朝街道,也就无从让陈词窥见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傅天河? 陈词又仔细看了片刻,确定自己没认错,对方忙忙碌碌的,似乎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陈词背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书包,拿着自己看到一半的书走去门口。 他出示会员卡,七折买下了这本看到一半的硬科幻,乘坐直梯从三层到达一层。 他走到傅天河身边,离得近了,才确定傅天河并非鼓捣车胎,而是在修理排气筒。 排气筒有明显老化的斑斑锈迹,傅天河手上拿着瓶白色包装的胶水,正把胶涂抹在锈蚀破损的地方。 他手上沾染了黑乎乎的机油,把胶水瓶弄得脏污,盖上瓶盖后想要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擦,却又怕手指会把衣服弄脏。 就在这时,一张湿巾从他肩膀处被递了过来。 傅天河立刻扭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陈词。 城市书房温暖的灯光映在少年身后,而那双神情寡淡的眉眼沉于逆光的黑暗中,让瞳眸显得格外乌黑。 傅天河怔了片刻,他嘴唇嚅嗫,最终在“好巧啊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和道谢当中,选择了后者。 他接过湿纸巾,先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污,再把胶水瓶处理干净,放进摩托车座位下的储物仓。 高温胶水用来修补金属表面方便又快捷,几乎是傅天河随身常备的用具。 做完这些,傅天河站起身来,朝陈词露爽朗笑容:“好巧啊,你在里面看书吗?”
陈词点点头,问:“这是你的车吗?”
“算是吧。”
傅天河回答得模棱两可,他拍拍摩托车后座,对陈词邀请道,“要不要上来兜兜风?”
陈词思考了两秒钟,点头道:“好。”
虽然他对这辆摩托车的安全性存疑,却还是跨步上了后座。 傅天河给了陈词一个同样老旧头盔,用力一蹬变速档,排气筒便在发动机的轰鸣中突突了起来。 陈词将头盔扣在脑袋上,问:“未成年人可以驾驶非机动车吗?”
“当然不可以。”
傅天河给了他一个违法乱纪又理直气壮地回答,紧接着车子便一溜烟地飞窜出去。 陈词:“?”
陈词上了贼车,想下去也来不及了,风驰电掣中,他只能抓住傅天河外套下摆,双腿夹紧车座,努力固定身形。 这车是别人不要丢在汽修厂里的,傅天河稍微修补了破损的地方,骑着出来兜风,半路他觉得排气筒还是有点漏气,就停下来用高温胶水修补了一下,没想到如此凑巧地遇见陈念。 还是耳后有痣的陈念。 后座带着人,傅天河也不敢骑太快,但摩托车时速四十和轿车时速四十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猎猎的风拍打着头盔,陈词抓着傅天河衣服的手不住收紧,随着摩托车猛一加速,身体因惯性向后仰去,情急之下,陈词本能地迅速用胳膊揽住傅天河的腰。 听到前方传来体育生爽朗的笑声,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陈词就要把胳膊松开,傅天河却突然腾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坐稳了。”
体育生的掌心干燥,阻止了陈词把手收回的动作。 “……”陈词:“你好好骑车。”
傅天河重新用双手握住车把,陈词思量片刻,终究还是继续抱着他的腰。 摩托车朝着郊区方向疾驰而去,道路变得愈发宽敞,很快楼房被山林取代,陈词对z市不熟,也不知道傅天河究竟要带他去到哪里。 摩托车最终在人烟荒芜之处停下,路边的几盏孤灯也难以照亮树林深处。 傅天河下了车,从背包里掏出一盏头戴式矿灯,熟练地固定在脑门上。 陈词趁机摸出手机,打开地图看了一眼,他在城市南侧的郊区,形状不规则的绿色块状代表着山地。 “来。”
傅天河招呼着陈词,“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此情此景和这种台词,在熟读众多悬疑小说的陈词眼中着有些糟糕。 但他还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迈步跟了上去。 “小心一点。”
傅天河偶尔会回过身来,看他是否被灌木和石块绊住。 他们一直爬到山腰四分之一处,才终于停下来,借着手电筒的光芒,陈词看到了傅天河前行的目标。 那是一栋只有房顶露在外面的小木屋,向下倾斜的洞口通向埋进地里的建筑主体,周围被清理出来,只有一些刚刚生长出来的细弱藤蔓攀附在小方桌的桌腿上,显然经常有人过来打理。 傅天河熟络地掏出钥匙,打开木屋门锁,他靠在斜坡侧边,对陈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欢迎参观。”
陈词慢慢地走下斜坡,低头钻进木屋当中。 他的眼睛花了一些时间适应黑暗,旋即默不作声地四处打量着。 木屋层高不到两米,对陈词来说还好,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质的,一侧墙壁上钉着架子,放着盏造型古朴的老式提灯,傅天河正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将其点燃。 很快,橙黄色的温暖灯光便充满了每一寸空间。 屋子很窄,里面的东西也简单,一张宽约一米的床上铺着睡袋,防潮袋里封着被子,小桌上放了个不锈钢碗,还有一把多功能军刀。 陈词甚至在床对面的墙上看到了黑色的液晶显示屏,红蓝电线藏在屏幕后面,他忍不住伸出手,想知道有没有信号。 陈词看向傅天河:“这是你盖的吗?”
“嗯,都是我自己弄的。”
傅天河站在门口,屋子很小,两个人进去都稍微有些拥挤。 他颇为自豪地朝陈词展示自己的秘密基地,“小电视也能看,放假的时候我经常在这里看比赛,看完直接就躺下睡觉。”
“对了,你躺下试试。”
傅天河把睡袋掀到一边,给陈词腾出来足够平躺的空间。 陈词尝试着坐在床边,正要俯身脱鞋时,傅天河笑道:“没事,不用脱。”
陈词不知道傅天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仰面躺在床上。 木质床板很硬,一时间陈词所有的注意都在自己的后背上,直到傅天河伸出手,他才抬眼看向屋顶。 视线中体育生的手指骨节分明,陈词注意到他拇指第二节缠着创可贴,手背上也有其他刮擦造成的细小伤痕。 “你的手怎么了?”
陈词问道。 “昨天修车,不小心刮到的,破了点皮。”
傅天河语气轻快,如同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手指在房顶一抠,取下了一块长方形的木板。 陈词视线的焦点骤然放远,木板后面竟然是一块玻璃。 开在房顶上的小天窗框住了深蓝夜幕中白金色的那枚月亮,群星好如细碎的冰晶散落,又被玻璃上的雾气晕成一片。 “哎,好像有点花了。”
傅天河挠了挠头,走出门去,陈词听到枝叶被踩动的咔嚓声响,片刻之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天窗的对侧。 傅天河哈了口气,雾气模糊了窗口,很快,纸巾就把玻璃的每一寸表面都擦拭干净。 陈词的目光随着那张纸巾移动,又不自觉地落在了傅天河脸上。 视线只交错了一瞬间,就以对方的慌张闪躲告终。 外面很暗,陈词不太能看清傅天河的表情,但总觉得他面颊好像有点发红。 天窗外侧被擦拭干净,月亮和群星变得更加澄澈,陈词静静欣赏着夜空。 此刻充斥他脑海当中的,并非在城市书店看到的众多科幻故事,而是那只如月亮般呈现出金色的眼,镶嵌在傅天河残损的眼眶中。 傅天河把用过的纸巾塞进衣兜,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外面,待到身上突然躁起的热度被夜风吹得消退,才重新钻进屋内。 城市的喧嚣被树木彻底隔绝在外,只有草丛中偶尔响起阵阵虫鸣,傅天河甚至能听到属于陈词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一如少年本人,鲜有波动。 也正因为此,那些被他惊到的小小反应显得更加动人。 傅天河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摸出来罐头。 “要来吃点吗?”
“什么?”
“黄桃罐头。”
陈词坐起身,他接过傅天河递来的勺子,垂着眼轻声道: “多谢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