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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道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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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程炎在此次乡试中考得亚元,顾家众人完全没有预料到,心中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一时间投向程炎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探究和敬意。

  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一举考中亚元,而且据顾云霁所说,程炎十岁开蒙读书,如今他才十七岁,短短七年时间,便完成了从白丁到举人的跨越,这何止是天才,简直是鬼才。

  真要论起来,即便是被顾家引以为傲的顾明宣,也是远远比不上程炎的。

  思及此,自为官之后风光数十年的顾正德,此刻竟罕见地生出一点后悔。

  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在乎顾家的面子,如果他稍微顾及一点程炎的感受,如果他能相信顾云霁的交友眼光,对程炎多看重一些……如今的情况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至少,程炎不会对顾家这么排斥疏离。

  只可惜没有如果。

  宁欺白头公,莫欺少年穷。想他顾正德聪明一世,临到老了却还犯这种贸然看轻他人的错误,真是可笑。顾正德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看着被众人簇拥奉承,却仍然冷静谦逊,没有半分张扬狂傲的程炎,顾开祁眼中欣赏更盛,不住地满意点头。

  仅仅十七岁便能考中举人,以程炎这般天资,考中进士入选翰林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怕是有朝一日进入内阁,成为天子近侧的重臣权臣,也并非没有可能。

  当初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将程炎招揽过来,让他成为顾家的助力,若不是顾明安……

  这样想着,顾开祁眼睛微眯,神色冷了下来。

  和顾开祁有类似想法的,还有不少人。于是顷刻之间,角落里的顾明安突然被数道凉飕飕的目光锁定,冰得他打了个寒战,他不明所以地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得更低,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给程炎道完喜之后,堂上的喧闹渐渐散去,随着熟悉的寂静回归,顾家众人继续陷入到巨大的焦虑和紧张之中。

  乡试报喜依据名次从后往前报,程炎是第二名,这就意味着只剩下解元这一个名次,可已经隔了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传来,难道顾云霁没中?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顾云霁被死一般的寂静包裹着,手脚慢慢冰冷下去。

  饶是沉稳如顾正德,此刻也是煎熬得坐不住,招手唤了人来:“派去贡院那边看榜的人传消息回来没有?”

  侍从低头答道:“回大老太爷,还没有。”

  顾开礼烦躁地站起身:“那就再派人去催!不管中没中,都要传个消息回来,总不能叫咱们这一屋子的人,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等下去!”

  放榜晚于报喜,家里等不到中举的消息,难道还能在榜上凭空看到名字吗?侍从默默腹诽,但不敢真的说出来,恭顺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出去了。

  “叮、咚——叮、咚——叮、咚——”

  一阵机械的钟声传来,顾云霁空洞的眼神漾出一点神采,僵硬地转动脖子循声望去,看见角落的西洋钟晃荡着钟摆,钟面上的指针正好停留在罗马数字的十二上面——按大夏朝时间算,午时四刻到了。

  在大夏朝人们的观念中,午时三刻为一天之中阳气最重的时刻,许多需要在上午进行的重要事务,都会赶在这一个时间点之前结束,连开刀问斩都是在午时三刻进行。

  如今午时三刻已过,时间来到了午时四刻,这就说明乡试报喜已经结束,他们等不到报喜官了。

  霎时间,顾云霁突然觉得咽喉仿佛被人扼住,整个人沉入深水之中,难以言说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喘不过来气。不过是几个瞬息,他眼中便浮起绝望,脸上显出灰败之色。

  “不可能啊……”程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喃喃道,“云霁不可能没中啊……”

  作为同在鹿溪书院生活学习的朋友和同窗,除了徐承裕,程炎就是最清楚顾云霁实力的人。过去的几年里,顾云霁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大多时候名次都比程炎高,二人若要相较,顾云霁一定是胜出的那一个。

  如今连他都考中了亚元,顾云霁怎么会没中?

  不仅是程炎,顾家其他人也对这个结果难以接受。

  从县试案首到被徐承裕收为弟子,再到受到皇帝嘉奖,顾云霁一点点刷新着顾家人对他的认知。相应地,顾家人对他的期望也在一点点拔高。

  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了超凡天赋的顾云霁,让顾家人下意识地认为,他此次乡试一定能中,顾开礼甚至把宴席和鞭炮都备下了,就等着喜讯一到,便开始锣鼓喧天地庆祝,让街坊四邻都知道顾家又出了一个天才。

  可看眼下这情况,他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顾正德眉头紧皱,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会不会是云霁你不小心污了卷子,导致没办法入册,所以才没有成绩?”

  顾正德看过顾云霁很多文章,无论是自身的文采笔力,还是对科举试题的熟悉了解,他都是顶尖的水平,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落榜。除非——出了意外。

  科举对考生的答卷要求极为严格,不能有遗漏,不能有缺损,不能字迹不清卷面脏乱,连稍大一点的墨团都不能有,稍微有哪里不对,就可能被判为污卷、废卷,不能入册,更没有成绩和排名。

  闻言,顾云霁木讷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目光依旧空泛虚无,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半晌才缓慢地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他为乡试准备了足足三年,卷面的相关要求又怎会不知,整个乡试期间他都是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每一张卷子他都反复检查过,确定卷面没有任何问题。

  见顾云霁摇头,顾正德的面色凝重起来:“既然没有污卷废卷,那说不准是卷子在转运的过程中有缺漏,或者是出了别的岔子。不管怎么样,咱们不能就这样认下,好歹也要有个结果才行。”

  说着,顾正德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咱们去申请成绩复核,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正当此时,一个小厮走进门来,通报道:“大老太爷、大老爷,提学官孟远津大人来访。”

  听到提学官孟远津来了,顾开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起苦笑,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道:“请进来吧。”

  依照惯例,每届乡试放榜结束后,提学官都会作为州府学政的代表,亲自到前三名的家中对举子进行勉励,表现官府和朝廷对读书人的重视和关心。

  孟远津此时来访顾家,八成就是专门来看望程炎的,这也从侧面说明乡试放榜确实已经结束,顾云霁没有机会了。

  闻言,方才还抱有一丝希望的顾云霄等人,顿时彻底死心,眼底的光熄灭了个干净。

  而顾云霁仍沉默着,不言不语,不说不笑,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看得程炎心疼万分。想要上前安慰,却又顾忌着即将到来的客人,只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失望归失望,但顾开礼到底是混迹官场十几年的老油条,不会把心情写到脸上。为了场面上过得去,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换上一副和气的笑容,热情地迎了上去:

  “孟老弟!稀客啊!”

  孟远津一身板正的官服,眉眼带笑,亲切地回握了顾开礼的手,打趣道:“瞧顾兄这话说的,去年老爷子过寿我不还带着一家老小来吃酒了吗?哪里算得上稀客?”

  顾开礼与孟远津是同年,都是同一届科举中的进士,彼此间的关系也算得上亲近。是以虽然顾开礼的官级高一些,但二人见面并没有太多的客套话,相处起来比较随意自然。

  “你还好意思提呢?我家老爷子过寿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这都快一年了,也不说多来走动走动!”

顾开礼故作生气地将眉毛一横,余光瞟到他身上的官服,“这次登门,也是为了公干吧?”

  孟远津微微一笑:“正是。听闻本届乡试亚元程炎目前正暂居贵府,作为松江府主理学政的提学官,怎么也得来对新进举子表示关切勉励啊。”

  说着,孟远津抬起头,目光在堂内众人身上缓缓扫过。

  顾家人他都很熟悉,眼下堂内只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没见过,一个安静地立在一旁,手中还拿着报喜的卷轴,正是亚元程炎;另一个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模样有些颓然,应该就是顾开礼的小侄子顾云霁了。

  孟远津的目光在顾云霁身上顿住,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眸中浮起欣赏之色,好一会儿后才移开目光,转向旁边的程炎:“这位……应该就是程炎了吧?”

  程炎应声上前,躬身行礼:“学生程炎,见过孟大人。”

  孟远津满意地点点头:“嗯,瞧这通身的气度,果真是少年英才。我仔细看了你的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一般,笔力深厚,远超常人,想来明年会试定能得中。”

  程炎谦和地略略低头:“大人过誉,程炎今后定加倍用功,专心治学,必不负大人期望。”

  孟远津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好,有志气!这才是我松江府的好后生,明年你若高中金榜,我孟远津的政绩簿上也能多添一笔,那可真就是沾了程公子的光了!”

  顾开礼在一旁听了半晌,终究是按捺不住地将孟远津拉到面前,试探着搭话道:“……现下午时已过半,孟老弟应该都去过举子们的家中了吧?不知这乡试的前三名花落谁家啊?”

  “还没呢!我才从第三名家中出来。”

孟远津摆了摆手,“第三名叫白兴嘉,今年二十一岁,并非是世家出身,而是庄户人家的子弟。他家境虽算不上贫困,但也不富裕,一家人就靠着几十亩田地过活,为了供他读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好在那孩子争气,头一回乡试没中也不气馁,回去认真读了三年,第二回一考便是第三名。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家里人都快高兴疯了,正忙着杀鸡宰羊呢。”

  顾开礼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嗯了几声,又问:“那还有呢?”

  “亚元就是程炎嘛!”

孟远津朝程炎的方向努了努嘴,“主要是白兴嘉住在城郊,路途遥远,我一来一去耗费了不少时间,不然早就来你家了。”

  看着程炎那俊逸挺拔的身形,孟远津心情颇好,感叹道:“说起来,咱们松江府今年新进的举人都年轻得很,这是好兆头,说明本地文风越来越繁盛了!”

  “本地士子争气,我这个提学官脸上也有光啊,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下次考评能得个上等。”

见顾开礼脸色不佳,孟远津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当然,这也是你的功劳,真要论起来,怎么会忘了给咱们学务拨款拨物的同知大人呢?”

  顾开礼哪有心思听他恭维,迫切地追问道:“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我是问第一名——解元,是谁?”

  “哦,解元啊……”孟远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眉毛促狭地上扬,“要不——你猜猜?”

  “这我哪猜得中!”

  顾开礼听孟远津扯了这么久的闲天,早就不耐烦了,此时见他居然还在吊自己胃口,心中愈发气闷,于是懒得兜圈子,索性敞亮道:“……我其实也不是多关心前三名是谁,主要是想替我那落榜的侄儿问问,他的文章差在哪里了?”

  “你是提学官,本府应试的士子文章你都看过,心中有数。乡试没中不要紧,要紧的是得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你给我侄儿提点提点,最好是让他明白他和别人的差距,以便他吸取教训,今后多加勉励嘛。”

  孟远津闻言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意味深长道:“要我说啊,你那小侄儿不需要吸取教训。”

  顾开礼不明所以:“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不是无可救药,而是无人可及!顾兄,恭喜你家再得麒麟儿啊!”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孟远津爽朗大笑,不急不缓地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展开,随后肃正声色,洪亮且清晰地念道:“喜报!”

  “景丰四年松江府乡试第一名!华亭县籍——顾云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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