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栀走得很决绝,她在去世前就给自己的物件撒了易腐蚀的药水,萧长卿还没有来得及整理遗物,这些东西都消失得只剩一堆腐烂物。 她是真的想要彻彻底底从他的人生之中消失,宛如从未到来过。 既是绝情,也是希望他能够彻底放下,彼此再不牵挂。 故而,当叶晚棠拿着这枚印信出现在萧长卿的面前,萧长卿是爱若珍宝,他小心翼翼接过,轻柔仔细的摩挲,低头看了许久,久到忘了周边所有人存在。 还是萧长赢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四嫂要什么?”
叶晚棠目光不舍地落在萧长卿手中的印信上,小小的一枚,拇指头大,四四方方,印刻着一朵栀子花。 她与顾青栀婚前闺中往来便密切,婚后又是妯娌,颇有情谊,否则顾青栀也不会将人生中最后一件大事交由她来相助,这是极深的信任。 “我带此物来,并无威胁之意。”
叶晚棠有些苍白地解释。 顾青栀系自裁,腹中骨肉自然也非范家所害,是她自己用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完成了对帝王的反击,对顾家最后的回报,这事儿她参与其中。 如今拿着此物前来,无疑是告诉萧长卿,她知道一切,有胁迫之意。 “四嫂不用解释,弟弟知晓。”
顾青栀正如她的名字,栀子花一般坚强刚毅,清冷高洁。 她能够认可叶晚棠,临终交托如此大事,就是信得过叶晚棠品行,否则给顾家正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走了,带走了属于自己的全部,连一件遗物都不曾给他留下,就更不会留下一个恩情,要他来偿还。 叶晚棠不是挟恩图报,是知道自己渴望与她有关之物,特意取来,是对他有所求。 终究是她辜负了她们的情分,她知道顾青栀是不愿自己之物落入萧长卿手中,她的果决是自己一辈子的艳羡与无法企及。 轻轻深吸一口气,叶晚棠道:“送我们夫妻安然无恙离开京都。”
萧长卿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何时?”
“十日之后。”
叶晚棠道。 “好。”
萧长卿一口应下。 叶晚棠没有久留,目的达到就小心谨慎地离开,她是乔装而来,目的是瞒过叶府四周的暗卫。 “阿兄……”萧长赢等叶晚棠走了,才欲言又止。 萧长泰就是被他一箭射入江中,他一想到萧长泰竟然设计暗害沈羲和,他就恨不能现在就带兵去把叶府给围了,将萧长泰揪出来碎尸万段。 可兄长低头凝视手中印信的模样,让他难以开口,一年前他不识情滋味,对阿兄的举措难以理解,现如今他能够将心比心,就再开不了口。 萧长卿将印信紧握,他的拳头捏得极紧,但中间却是虚空,怕自己一个激动用力,将小小一枚印信毁坏。 乌瞳幽深,萧长卿道:“我唤你来,便是为了安老四的心。”
“嗯?”
萧长赢不解。 萧长卿唇角微扬:“昭宁郡主对你有活命之恩,人尽皆知,再则当日是你将他射入江中,若说只是巧合,他定是不信,他明知你我手足相亲,却仍旧由着四嫂求上门,打的就是迷惑太子殿下和昭宁郡主的心思。”
萧长泰不惜废了一枚暗棋,送信给他,就是因为寻他是最万全之策。 他与萧长赢素来兄弟情深,萧长赢亲自将萧长泰射入江中,谁也不会猜疑,他会明知弟弟要置萧长泰于死地,他却会暗中相助萧长泰。 “他自幼心思阴诈。”
要说所有的兄弟之中,萧长赢最讨厌谁,那一定是萧长泰。 没有沈羲和的缘故前,萧长赢就很厌恶萧长泰那种装模作样的性子,越是渴求之物,越是要装作云淡风轻,满不在乎,还大义凛然劝旁人心平气和,情义为重。 因着沈羲和这一层缘故,他就更厌恶萧长泰。 萧长卿温和笑看了弟弟一眼,有时候懊恼自己把他护得太周全,养成了他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 有时候见他如此直来直去,喜怒形于色,洒脱磊落,又觉得欣慰。 “故而我猜到四嫂登门之意,便将你唤来,如此才能让老四知晓,你也是应允了此事,就会少些防备。”
萧长卿眼底一抹幽光。 “少了防备又如何?”
萧长赢微微皱眉,“难不成我还能让阿兄成为言而无信之人?”
总不好出尔反尔。 “言而无信?”
萧长卿意味不明一声轻笑,“他只说要我将他安全护送出京,出京之后若是被劫杀,可就不是我没有信守承诺。”
萧长赢眸光一亮,他明白了,萧长泰既然让阿兄的人护送出京,阿兄自然掌握了他的去向,自己在京都之外伏击…… 萧长赢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卑劣,这叫兵不厌诈。 见萧长赢开心了,萧长卿也跟着露出笑意。 他低头看着指尖转动的印信,低声呢喃:“你所言都应现了。”
很早很早以前,他是极其艳羡四哥四嫂的恩爱不疑,那一日他回府,见了亲自过来接叶晚棠的四哥,他寻她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何时我们才能如此如胶似漆,心无芥蒂?”
顾青栀那时笑了,冰冰凉凉的笑,她说:“一切不过是表象,正如风暴袭来之前,江海宽阔蔚蓝,美丽迷人,不过是正在酝酿能够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
她说:他们与我们一样,不会善终。 那时他不信,只觉顾青栀是因不愿给他回应和期望,故而对谁的情都嗤之以鼻。 那时他觉得男儿有雄心壮志,才是真正男儿,哪家女郎不希望自个儿的爹兄和夫君顶天立地,创出一番丰功伟绩? 男儿若无志向,岂不是白活一遭?哪家女郎愿意委身不思进取之人。 她没有与他争辩,她总是那样,说着说着,便不再搭理他,成婚数载,他们一次没有争吵起来,因为她永远会在要争执之前沉默。 他在这种令他抓狂的沉默之中,渐渐失了冷静从容,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