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三娘刚一起身,白芷就进来报说荷风院那边传来孙氏的话说今日免了几位少爷的请安,让他们径直去学堂。几位小姐照旧去松龄院写“包衣”。 三娘刚走到孙氏院子的门口,便看见从里面走出了一个里穿皂衣,外头一件黑傧浅红色法袈裟通挂左右肩的和尚,三娘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知道这是一位从事丧仪、法事仪式的教僧。 三娘停步,让到一侧,让和尚先从里面出来。和尚走到三娘面前的时候停了一停,双手合什低声念了一句佛号,三娘等人纷纷回了一个佛礼。那和尚便目不斜视地走远了。 三娘便继续往孙氏的院子去。 “这就是清明寺的捉鬼高僧?”
白果的声音里有些怀疑,继而小声嘀咕道:“瞧着到像是个走镖的武夫。”
几人没有言语,心中却是认同了白果的话。刚刚过去的那个和尚,浓眉大眼长相方正,虽是披着袈裟,但是可以看出那皂衣下是一具十分精悍强壮的体魄。 “听说寺里头是有武僧的,刚刚那和尚想必是一位武僧。”
白芷也轻声说了一句,声音里有些不确定。 “武僧也能当法师?”
“别说了,到正房了。”
白英轻声提醒了一句。丫头们立即闭了嘴,只低头盯着脚下的路。 三娘想,果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八卦都是女人的天性。 “白英,你在外头候着吧。”
三娘看了白英一眼,轻声吩咐道。 白英点了点头,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一是怕前夜的事情自己在老夫人面前露了马脚,另外则是小姐让她找机会同常嬷嬷搭上话。 想到昨夜自己值夜只是小姐说的话,白英又在心里细细想了一遍,见没有遗漏便放了心。心中又想到,小姐真是个心软的,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却还想着要帮大小姐一把。 今日孙氏的房里比往日又要静谧一些,随侍的丫鬟婆子都比往日里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出动静似得。孙氏的脸色却比昨日里要好上许多了,见到三娘进来了还和蔼地点了点头,继而继续转头与常嬷嬷说话。 “再装两车的米面瓜果让悟深师父他们带回去,再封一封银子。”
一封银子是五百两,真是不少了,三娘坐到了八仙桌上心中暗道。 常嬷嬷应声出去了。 孙氏又转头问甘草:“六娘可是好些了?”
“奴婢昨日去看过六小姐,并没有伤到筋骨,吃了药抹了了药膏手上的红肿消退了些,大夫说再休养几日就能与往常一样。”
孙氏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总算是佛祖保佑祖宗顾念,没让六娘给那邪祟害了去。”
三娘心中一笑,难不成推六娘摔倒的不是孙氏这个祖母,而是哪个角落里的什么邪祟? “老夫人这下可以安心了,悟深法师他们道行高深,这院子里的邪祟定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甘草轻声道。 孙氏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元娘,四娘相继也来了,姐妹三人各自写字不提。 到了晌午,三娘等人回自己的院子用饭,三娘出了孙氏的房门的时候朝白英看了一眼,白英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中午,孙氏比往日多睡了一些时辰才起。 “怎么不早些叫醒我,竟然多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孙氏有些责怪地对给她梳头的常嬷嬷抱怨 “奴婢是瞧着老夫人这几日都没有睡好,想让您一气儿将精神都补回来。”
常嬷嬷顿了顿,道:“昨日夜里老夫人也是没有睡好。”
“哎,昨夜我哪里睡得着,一闭眼,我就仿佛能听到……”孙氏停了一下,又道:“今儿睡了这么久,晚上想必又该走眠了。”
“今晚还是照旧让小姐们过来松龄院住吧,小孩子阳气重,压得住。”
常嬷嬷问道。 孙氏虚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老夫人,这几日发生了这许多事,奴婢昨夜想了许久,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
常嬷嬷将个银柄嵌琉璃的小靶镜放到孙氏的脑后让她对着镜子打量后面的头发。 “什么时候你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我拦了你不准讲,你还真就不讲了?”
孙氏淡声道。 常嬷嬷心里叹气,这么些年她怎么能一点没有变?若是几十年前,不管孙氏让不让她说,只要她觉得自己是对的便会说出来。现在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莽撞的性子了。 虽是这样想着,常嬷嬷口中却道:“还是老夫人知道奴婢,奴婢就是藏不住话的性子。”
见孙氏笑了笑,她又道:“奴婢昨夜想了想,这府中的怪事好像就是从二夫人提起大小姐的婚事后开始出现的。”
孙氏皱了皱眉,看向常嬷嬷道:“你是怀疑,这是白氏在背后捣鬼?”
常嬷嬷叹气:“这若要是二夫人捣出来的到罢了,就怕是那邪祟利用了府中的怨气来生事。奴婢听说,那些东西若是没有怨气是成不了形的,这么多年过去的它就算是再……老夫人后来不是还给她做了好几场法事么?那怨气应当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怎么会突然闹了起来?”
孙氏没有说话,从梳妆台的凳子上起身,缓缓走到了榻上坐了。常嬷嬷也不说话,只静静地侯在一边。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半响孙氏突然冷声道:“我就是见不得那个贱人好。”
常嬷嬷叹息一声:“那依着老夫人的意思是,想给大小姐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孙氏蹙了蹙眉头。 “请恕奴婢直言,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大小姐是怎么也不可能嫁个贩夫走卒的,否则老夫人您自己就下不来这个台。老夫人若是想着要给大小姐说一门表面风光的亲事,说不定最后还会便宜了二房。”
“这话怎么说?”
孙氏惊讶道,当时白氏提出那事的时候她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 常嬷嬷摇了摇头:“老夫人您是气糊涂了。这世家之中嫁女儿,谁不是先冲着门第去的?女孩儿再如何好,不也是家族物以尽用的棋子?为的是给男人们搭桥铺路?”
孙氏想到自己的婚姻,不由得无言以对。常嬷嬷这话是很对的,无论她当年再如何地得宠,最后还是要奉了家族之命从繁华京都嫁到这里,嫁给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窝囊废。因为她嫁的不是王宏这一个人,她嫁的是山东青城王氏一族。 “您给大小姐挑的夫婿再如何不好,总是脱不了名门世家达官显贵,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去给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当填房,您还是不能忽略这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身后家族的势力。说到底元娘她只是一个女子,但是您别忘了二房还有男丁的。您挑的人家说不定正好就给二房搭了梯子铺了路。”
孙氏心中一惊,她一想到董宛芳就想着万事不能如了二房的意。一听白氏要给元娘说亲,就从女子这面去考虑,不想让白氏母女好过。可是她忽视了,她最该在意的人不是元娘而是二郎王璋。 “那一日二夫人说起的那门亲老夫人您没有仔细听吧?”
孙氏仔细想了想:“说是她娘家的一个什么宗亲。”
常嬷嬷笑了:“二夫人的娘家,您是知道的。说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实际上却是个落魄了的连个地主都不如。族中几代都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人才,商户倒是出了好几个了。二夫人说的那个人家也就是个家里有几亩地的地主,那位少爷至今也是连个功名都没有,才名也不显。”
“这样的人家白氏也愿意?”
孙氏狐疑道。 “来给二夫人说这门亲的是她娘家的大嫂,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夫人对娘家的人总是要顾忌的。她娘家这么热心地想给大小姐说这门亲,说到底还不是想将白家与王家这颗大树再绑紧一些?二夫人自然也想与自己娘家的人亲近,再说将女儿嫁到自己的娘家她自己也放心一些。”
常嬷嬷见孙氏手指舒缓地敲着小几,知道她在思考,又加了把柴火:“二夫人只想着自己的娘家和女儿,到是忘记了二爷这个哥儿了。大小姐若是说了这么一门亲,二少爷以后要是再想寻助力倒是没有机会了。而且,这门亲事若是由老夫人您提起的,倒是会让人说你故意怠慢二房的子女,可偏偏这门亲是二夫人自己眼巴巴来求的。您本来怜惜大小姐,不想她嫁得这般寒碜,可无奈她娘坚持啊!”
听到这里孙氏笑了:“你说的对,元娘再如何也是个女子。我不能为了斗这么一口气而让二房的人以后有骑到我子孙头上的机会。等会儿你去将白氏给我叫来吧。”
常嬷嬷却道:“这事老夫人您不能太热心,不然让二夫人回过味儿来了想反悔该怎么办?您不如还是等她下次再提起的时候再顺水推舟,这样即便以后别人想要怨你也怨不上。再就是那户人家的情况我们也只是听二夫人一面之词,若是她跟我们玩了心眼瞒住了那边真正的家底……依奴婢所见,老夫人还是暗中找人去白家查探一下的好。”
那位三小姐要白英告诉她,劝人也讲究方法。要让老夫人自己愿意将元娘嫁过去还不是被她劝说着同意了这门婚事。 这样即便以后老夫人反悔了,也怪不到她头上。毕竟她是提醒过要老夫人去探一探那家的底的,若是探听完了还是同意,那老夫人的决定就与她这个当奴婢的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