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缮一边哭,一边往水榭里跑。 跑到尽头,才听见陆纶骂道:“嚎什么啊,我还没死。过来帮忙。”
陆缮喜极,抽抽搭搭地扑到围栏边往下看去。 那荷花池水并不深,不过堪堪齐着陆纶的腋下高。 陆纶手里托着个人,那人脸面朝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陆缮看得明白,这人分明是林谨容身边的芳竹,不由奇道:“怎会是她?她死了么?”
陆纶皱着两条虫似的浓眉,有些不耐烦地道:“没死,还有气儿,快帮忙把人给弄上去,怎么人还不来,都死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就见几个婆子惊惊慌慌地寻来,见状忙七手八脚地把芳竹弄了上去。 陆纶见那几个婆子忙着救治芳竹,便不再管,转而凶神恶煞地道: “有贼人潜伏在这周围,马上把园子封了,必要将她抓住的,她没穿裙子,上身穿的一件褐色袄子。谁抓着了,小爷重重有赏!”
于是叫了个人去禀告林谨容,他自个儿点了人,寻了些竿子之类的东西,将这一片挨着挨着地搜了过去。 林谨容看过芳竹,一颗心吓得“怦怦”乱跳,这真是想不到。 差一点,只差一点芳竹就死了。 在前世的时候,芳竹是没死的,这一世,她也就没想到芳竹会死。 倘若芳竹在这当口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陆纶等人没有看到,是不是,外头立刻就会有人传说,芳竹是给她生生逼死跳水的? 那时候她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再联想起之前宋氏的那番作为,不就是要树立一个她狠辣恶毒,刻薄寡恩的形象么? 一定是宋氏,一定是宋氏! 林谨容只觉得背心发凉。 她和宋氏之争,也就是长房和二房之争。 她以为,挑唆不和,瞒病不报,往庄子里塞人,放放老鼠,打卖几个仆从,砸砸花瓶,就算是比较突出的手段了。 却没想到,宋氏竟会只为了败坏她的名声,就轻轻松松要了一个人的命。 芳竹此时还没有醒过来,那婆子也还不曾找到,一切真相都无从得知。 她心里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出来,不敢说,也不能说,更找不到人可以说。 林谨容抚了抚胳膊,带了几分难过,轻轻伏在凭几上。 荔枝陪她坐了一回,眼见天色暗了,便将灯烛点亮,举了烛台走到她身边,小声劝道:“奶奶,吃点东西罢?芳竹福大命大,总会好起来的。”
灯光下,荔枝的神情安宁而美好。 林谨容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荔枝……” 她当年是个没用的半废物,所以人家不把她当回事儿,手段也不过就是些很普通的手段。 如今她算是清醒了点,懂了些事儿,人家就再不肯用寻常手段来对付她了。 这就是个狼窝啊。 荔枝不是糊涂人,看林谨容的神情便知她有些害怕。 于是放了烛台,走到她身边坐下,抱定她的肩头,小声道:“奶奶是被吓着了吧?奴婢也被吓着了。”
帘子被打起来,桂圆站在帘下,看了这一幕,原本想说什么,却又没再说,轻轻放了帘子。 不多时,帘子又被打起,却是陆缄走了进来。 林谨容还趴着不动,荔枝却是看到了,便轻轻站起,默默给陆缄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陆缄走到林谨容身后坐下,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儿,和丫头们身上的香味儿完全不同。 林谨容立时回过头去,见是他,轻轻一笑:“什么时候回来的?以为你还要再过几日才回来。”
陆缄温和地道:“原本那一日孟婆子事发之时,我便打算回来的。 后来听范管事派去的人说没有大碍,我想我来来回回地跑,也不大好,太显眼,便不曾回来。 可也是挂着的,恰好今日一位同窗要归乡,我便和几个同窗好友一并送他来,在五丈楼替他饯行。”
见林谨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就又添了一句:“才进了家门,就听说了这事儿。”
林谨容的眼睛由来就有几分湿润:“他们是怎么说的?”
她以为她不在乎这些的,可是事到临头,加了一条人命在里面,她却无法做到她以为的那样豁达和淡然。 陆缄难得看到她这样,由来生了几分怜惜,爱怜地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低声道:“没有怎么说,真相不明,谁敢乱说? 祖父下了死命,谁要敢乱说一个字,就打死了事。这会儿五弟和六弟的说法是,芳竹这事儿就是那婆子干的。”
林谨容沉默半晌,道:“那婆子一定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了,也一定会畏罪而死。”
陆缄拥她入怀,将下巴顶在她的额头上,小声道:“真是想不到,着实为难你了。我定会和祖父商量着把这事儿料理清楚,不能再发生这种败坏家风的事情。”
即便是这声安慰不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林谨容还是觉着全身紧绷的肌肉和骨骼渐渐松了下来。 她静静地伏在陆缄怀里,思绪飘得很远。 她突如其来地想,若是那一年,宁儿没了的时候,他能够这样和她说一句,这样抱一抱她,他们会不会不同? 她会不会死? 但是没有如果。 他是那样做了,她也还是死了。 陆缄抱了林谨容一会儿,觉着她的身子温软了许多,便将她扶起来坐好,替她理了理鬓发,有些不满地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阿云竟也不来陪着你。”
林谨容道:“她这些日子心情似不太好。那时候听说此事,婆婆大发雷霆,她还得劝着婆婆。”
谁能指望得上? 她才不指望陆云。 陆缄默了默,道:“你没吃晚饭吧?这样可不行。我让荔枝摆饭。或是让桂嬷嬷替你做点什么?”
林谨容摇头:“不想吃。你吃过了么?”
陆缄微微一笑:“我刚怎么和你说的?我和几个同窗好友去的五丈楼,替朋友饯行。不过我没吃饱,光顾着喝酒说话了。你陪我吃一点?端着碗就想吃了。”
不由分说就叫人摆饭,特别吩咐给林谨容做一碗压惊汤来。 荔枝等人见他回来,就都觉着有了主心骨,脸上的笑容也盛了,就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林谨容饮了压惊汤,又打起精神吃了一碗饭,方放了筷子。 陆缄赞叹地看着她,随意动了两筷子蔬菜就跟着放了筷子,笑道:“我只当你要我哄劝才能吃得下半碗饭去,谁想你还争气。”
林谨容勉强一笑:“不吃饭,饿着的可是我自个儿,那不是便宜别人,正中旁人的下怀了么?我得好好儿地活着才行,最好是病也不要生半点的。”
“这就对了。”
陆缄轻轻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起身道:“去睡一觉,我去寻祖父。”
林谨容便张罗着给他换衣服:“换身衣服,洗个脸罢?”
陆缄也没推辞,就由着她帮他换了外衣,洗了脸,吩咐荔枝等人。 “好生照料奶奶,若是有人来寻,就说奶奶今日去看芳竹,受了惊吓,不舒服,睡了。一概不见。”
言罢朝林谨容微微一笑,自去了。 荔枝和桂圆含了笑,上前来伺候林谨容盥洗,桂圆劝道:“奶奶,二爷回来了,咱们就不怕啦。把那婆子逮着了,定要送官去严办!”
林谨容道:“还是叮嘱樱桃、豆儿她们几个,不要乱说话。不管旁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需知祸从口出。”
不平是不平,但不该说的话是绝对不能乱说的。 荔枝稳重,闻言回道:“奴婢下午才一见了芳竹,就已经吩咐下去了。”
林谨容褪了簪钗,合衣靠坐在床头上发了一会儿呆,压惊汤的药效上来,这便昏昏沉沉地脱了衣服,躺下沉沉睡去。 聚贤阁里,气氛十分沉闷。 陆老太爷高踞座首,森冷地看着下头站成一溜的陆建中、宋氏、陆绍、吕氏四人,许久不发一言。 陆建中和宋氏眼观鼻,鼻观心,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坦然自若。 陆绍有些紧张,但还是一脸的淳朴和憨厚。 吕氏的嘴唇发白,轻轻颤抖着,很有些支撑不住。 陆绍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祖父,园子那么大,天又黑了,五弟年轻,怕是找不到那婆子。不如让孙儿跟着他一并去寻,也容易些。”
陆老太爷冷笑了一声:“我怕你去更是找不到!”
陆绍的脸色这才忽地变了,抬眼看着陆老太爷,颤抖着嘴唇道:“孙儿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陆老太爷冷冷地一笑,看着淡定自若地陆建中和宋氏,道:“你不明白,可以问你父母。”
陆建中茫然抬头:“什么?”
“混账东西!你还装!”
陆老太爷将手里的镇纸猛地扔出去。 陆建中不敢躲,宋氏猛地将他一推,避开了那镇纸,然后抬头看着陆老太爷道:“公爹,有话好说,莫要生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儿子儿媳都是愚钝之人,请您教诲,有什么错,我们也好改。”
陆老太爷气极反笑:“你是估摸着我抓不住你的尾巴是吧?不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