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陆老太爷这些日子可谓是近几年以来过得最轻松的。 闲来无事就在廊下逗逗雀儿,弄弄花,咳嗽的老毛病虽然偶尔也会犯,但基本不太影响起居了。 见陆缄来了,脸上堆出十二分的笑来:“二郎今日都去了哪些人家?后面几日是怎么安排的?”
陆缄和他一一报备过,道:“明日想赶早去诸先生那里拜谢先生,晚上回来去外祖父家里。”
然后笑了笑:“想带阿容去拜见一下师母,诸师母邀请过她好几次。”
陆老太爷哼哼了一声:“这也是礼节。你在书院时诸师母对你多有照料,也该她去好生答谢人家一番,礼物切不可轻薄。”
“是。”
陆缄提了茶壶给他斟茶,金黄色的茶水淌入天青色的茶盏里,泛起几朵漂亮的水花。 陆老太爷看着他年轻沉静的眉眼,暗自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淡淡地道:“听说她今日一连打发了三个人?”
陆缄早有准备,站起身来道:“其实彩虹是孙儿的意思。 阿容的丫头和乳娘,是老早之前就说定了,要放出去配人的。 说的就是胡婆子的侄儿,跟着范大管事行事的胡三。 本是想让她们母女留下来看屋子,到时候出嫁的。 谁想那丫头今日突然发病,乳娘不放心,便跟着去照料了。”
陆老太爷不语,神情严厉地看着他。 陆缄低眉顺眼地站着,神情却是半点没有显出心虚或是害怕来。 半晌,陆老太爷方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让你对她好,可不是要你无论大事小事无底线的纵容。 有些事情是不能让步的,不要走了你父亲的老路。一个家里,到底也还该是男人说了算。”
陆缄也不辩解,只道:“我们还年轻,之前聚少离多,此番入京,再请名医调理调理,多半很快就能传出喜讯的。孙儿刚刚踏入仕途,何必为了这种事弄得内宅不稳?”
陆老太爷半合着眼道:“再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不然到时候也怪不得我。我给你们挑了两房得力的家人,银钱也是备好了的,后日便会有人送过来,去罢!”
陆缄站起身来,默然与他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林谨容醒来,喝过豆儿送上的酸梅汤,自觉精神了不少,便道:“二爷呢?”
豆儿忙把先前的事情一一说了。 樱桃直言道:“真是想不到桂嬷嬷还好意思到二爷面前求情的,不知她想求个什么?”
说这个不是给林谨容添堵么? 豆儿立时瞪了樱桃一眼,樱桃恍觉失言,忙捂了口,找个借口退了出去。 豆儿见林谨容神色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慢慢拿话来打岔。 “刚才收拾了一些衣物,二爷的书还要问过他才敢收拾。此番入京,人手怕是有些不足。 双福和双全年纪也小了点,该配两个得力的婆子,奶奶看是不是挑两个人上来?”
屋里一下子去了两个人,的确是缺了人手。 这人,她要来就是要大用的,可不能任由陆老太太、林玉珍胡乱塞人。 林谨容道:“知道了,容我想想。”
忽听樱桃在外面道:“二爷回来了。”
紧接着陆缄走进来,目光在林谨容身上一转:“醒了?看着是休息得不错,精神了许多。”
林谨容朝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还好。”
她未曾绾发,只将长长的头发梳顺了,用根丝带松松地系在脑后,葱绿的抹胸外头也只披了件玉色的素罗轻袍,看着又清爽又娇媚。 陆缄只觉着身上某个地方合着他的心情一样,十分不平静。 有一股力量在里面跃动,时刻想冲击出来,但现在明显还不是时候。 勉强按捺住了,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下,用不经意的口气道: “让人把彩虹送到阿云那里去罢,她适才答应我,由她来照看彩虹。”
林谨容吃了一小惊,认真看了陆缄两眼,道:“好。”
陆缄便垂了眼,抓起她放在膝上的葱白玉手,将指腹摩裟了两下。 “适才我禀过了祖父,明日一早你就随我一同去拜访诸先生和师母,晚上去岳父家中吃晚饭,已是使人去说了,你可有精神?”
当年他考中回来,要去哪里她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带着她一起出门。 林谨容盯着陆缄和她交握在一起的手,颇有些感慨。 “你中了的消息刚送回来那一日,我便使人送了四色礼品去答谢先生。 因想着你回来以后也一定要去的,早早备了礼品。 只是没想过我也要同你一起去,便没有准备诸师母的礼品。这便准备罢。”
陆缄点了点头,林谨容趁隙与他提起。 “人手不够,要添个得力的打理琐事,芳竹留在家里更得用便不同我们一起去了,我想问母亲要个人过来帮忙,你看如何?”
她说的这个母亲,自然是指的陶氏,而非林玉珍。 陆缄微微皱了皱眉,陆家不是没有人可用,林谨容去问陶氏要人,怎么都透着一股不相信陆家,与陆家生分的意思在里面。 落在林家、陶家其他人眼里都会看出几分其他意味来,实在不妥。 却不好直说,含糊道:“刚才去见了祖父,说是替我们挑了两房人,随同我们上京,过两日就使过来磕头。要不,你先看看再说?”
林谨容便知道他不同意,但因着刚承了他的情,也不好多说什么,拿其他话岔了过去。 相处这么久,她是什么心情,陆缄也有了数。 看得出她不满意,却也装作不知道,只将途中的一些奇闻异事说给她听。 林谨容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伏在凭几上,撑着下巴听他细说,遇到感兴趣的地方便多问几句。 陆缄见她感兴趣,越发卖力。 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天黑。 豆儿领着人把饭食摆上来,林谨容本来没有食欲,见陆缄吃得香甜,便也陪着喝了半碗白粥。 饭后陆缄去给陆老太太和林玉珍问安,她自与豆儿等人商量怎么收拾行李。 几个丫头都是没出过远门的,豆儿和樱桃虽然兴奋,倒也还把持得住。 双福、双全两个却是激动得很,不住口地问林谨容,去了京中是否能看见皇帝,是坐船去还是坐马车。 樱桃打击她二人:“奶奶又没去过,怎么知道?真想知晓,不妨等二爷回来再问二爷呀?”
双福和双全今日才见识过陆缄的威风,哪里又敢? 当下缩了缩脖子,道:“还是不问了,要是二爷嫌我们话多,不要我们去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就听陆缄在帘外咳了一声。 几个丫头便都齐齐噤声,整整齐齐地给他行礼问安,提鞋子的提鞋,奉茶的奉茶,送热水的送热水。 诸事完毕,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林谨容便将礼单拿出来给陆缄看:“这是给先生和师母的礼品,你看看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陆缄看去,精致的吃食还是占了大多数,剩下的就是些笔墨纸张并几匹衣料尺头。 虽然寻常但很实惠,很符合诸先生的风格,便道:“不错,就依着这个罢。”
林谨容便收了单子,笑道:“明日还要向先生讨个人情,把小七弟一起领回家来处些日子,不然怕是许久才能相见了。”
再见就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 陆缄应了:“我记住了。”
顿了顿,道:“阿容,刚才祖母得知桂圆与桂嬷嬷都出去了,担心你身边没人可用。 也担心我们身边没个年长的嬷嬷看着,人情世故上差了,决意让沙嬷嬷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你看如何?”
沙嬷嬷虽然人不讨嫌,但毕竟是陆老太太身边的人。 这一跟去,林谨容晓得自己想到处走走看看的心愿怕是不能善了。 却也晓得在刚打发走彩虹的情形下,是绝对推不掉的。 更何况,能让陆老太太割爱,只怕就是陆缄的请求。 既如此,自然只有坦然接受。 林谨容便垂着眼应了:“祖母怎么安排怎么好。”
陆缄便握了她的手,温言道:“沙嬷嬷从前与你一起管过事儿,不是个多事的人,也能干。 有她在内宅帮你的忙,能省去你许多心力,我也放心。 豆儿到底是老实了点,樱桃聪明有余,沉稳不足……” 林谨容心不在焉地听着,临了,问他:“家里的这些事,你盘算多久了?”
从他给林玉珍、陆云备礼,再到一系列事情的处置和准备,不会是临时起兴,他是决意要把一切都掌控起来了。 陆缄一怔,随即抬眼直视着她,坦然道:“从去年夏天开始,只待时机。阿容,我只是想好好与你过日子,你到现在还不能明白么?”
步步紧逼,林谨容只觉被他迫得喘不过气来,垂着眼坐了一歇方低声道:“我明白。”
“你还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你就不会这样了。人生苦短,谁又知道你我能有几个两年?”
陆缄抬起手,在林谨容的脸上轻轻抚了两下,拥她入怀。 林谨容默默地伏在他怀里,睁大眼睛看着他身后那盏跳动的灯,的确、大概是没有几个两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