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到了林家,自然又得了一番热情招待。 陶氏听说林谨容要随陆缄一同上京,欢喜不已,看陆缄更是顺眼。 少不得拉着林谨容说道半天,里头就有许多求子的偏方。 又问林谨容桂嬷嬷与桂圆怎么安排,林谨容知晓到底是瞒不过的,便低声说了。 陶氏气得打跌,怒道:“什么叫做白眼儿狼,可巧的今日总算是让我见识了。 你可承诺过她什么?你可欠她什么?就算早前动了心思,可后来也改主意了呀。 她一个做奴婢的,不是主子说怎样就怎样行事的么?还想怎样就怎样了? 把她送回来,我叫她知道什么才是做奴婢的根本。”
又骂桂嬷嬷,“其他人她管不好也就不说了,自个儿的亲闺女都教不好。 连带着人家也要说我林家没规矩,枉自我一直那般待她母女,指望着她们做你的膀臂,真是气死我了!”
林谨容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的错。”
陶氏高声道:“什么你的错?分明是不知恩,不感恩的恶奴,把人送回来,我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龚嬷嬷便劝陶氏:“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把人送回来也不妥当。着人好生看着,不叫她们掀起波浪来也就是了。”
若是有必要,一剂哑药下去就干干净净了。 陶氏气了一回,自责一回,又想着林谨容没有人用,眼睛在一旁伺候的春芽脸上扫了一圈,道:“让春芽两口子随你一同去罢。”
春芽早前配了个小管事,现下两口子都已经成了陶氏的得力膀臂,里里外外都靠他们打点着。 早前她想要也不过是夏叶,没想到陶氏却要给她春芽。林谨容又怎么好意思夺了陶氏的膀臂,便道: “罢了,母亲也是离不开春芽姐姐的。我那边还好,敏行问老太太要了沙嬷嬷,有她帮着也不错的。老太爷也要给两房家人,尽够用了。”
陶氏到底不放心,想了片刻,还是决定让夏叶同林谨容一起去。 “沙嬷嬷到底年老,有事儿也是紧着他们陆家的。夏叶跟了我多年,自来稳重,让她两口子与你一同去。 就算是不能帮什么大忙,也能在必要时替你拿拿主意,安安心。再则,年轻媳妇好出门,不比豆儿她们几个小姑娘。”
故土难离,林谨容虽然想要夏叶随她一同去,却也要问过夏叶的意思。 夏叶倒是爽快,她与她男人在这边,虽然日子过得,但总也比不过春芽去。 还不如跟着林谨容去见见世面,也叫陶氏记情,于人于己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一个八品小官,浩浩荡荡带了十几个奴仆进京,那也太招人眼了些,徒生事端。 林谨容便盘算着要与陆缄说,让陆家那边跟去的人减些数目。 是夜,从林家回来,已近二更时分。 林谨容盥洗完毕,从屏风后出来,但见陆缄散披着袍子跪坐在矮几旁,矮几上放着一个碗,还有那只洗得干干净净的双黄蛋。 他太当回事,林谨容反倒十分窘迫,走到他身边坐下道:“要做什么?”
陆缄笑了笑:“同你一起看双黄蛋。不是没见过么?”
一边说,一边拿了鸡蛋在碗边磕开,将鸡蛋打入碗中。 林谨容看过,不由突发奇想:“若是孵蛋,岂不就是两个小鸡了?”
陆缄抿唇一笑:“双黄蛋是不用来孵蛋的,孵不出来。”
“你又是从书上看来的?”
林谨容无语,不是说没见过么?怎么又知道了? 陆缄将只筷子拨了拨蛋黄:“不是,当初在你家庄子里时,听铁妈妈说的。”
那时候他从林世全口里听说林谨容懂得淤田之事,又见她经常过问农桑,还隐隐被她瞧不起。 少年心性,便起了攀比之心,也憋着一口气,寻了《齐民要术》来看,但凡有不懂的总也要问问,就怕给个黄毛丫头比下去。 只这些话,他是不会同林谨容说的。 林谨容哪里又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只把夏叶的事情说来。 “到底也是我母亲的一片的好心,不收她会伤心的。”
陆缄脸上的笑容一顿,用商量的口气道:“你房里四个丫头,再加上沙嬷嬷,便是五人了。 我那边还有长寿和长宁两个,再加上祖父给的陆良与陆松两房人,就是十好几个。 到了那边还要雇门房、厨子、车夫、粗使婆子,你觉得真的还需要再添上夏叶两口子?”
林谨容看定了他坚定地道:“我已经答应我母亲了。”
如陶氏所言,豆儿她们都不适合出外办事,若是没了夏叶夫妻,到了京城她就不得不事事依赖于陆缄。 把门一关就犹如耳聋眼瞎,她不愿意,更觉得恐怖。 她终究是不信他的。 陆缄放了筷子,看了林谨容许久方道:“那我去同祖父说,不要陆松一家跟去了。”
林谨容轻轻吐了一口气:“谢谢敏行。”
陆缄垂了眼淡淡地道:“你我夫妻,原不用如此生分。不过一房下人而已,你高兴就好。”
被这事儿一打岔,刚才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 两个人都觉得兴趣缺缺,各怀心思地上了床,吹了灯睁着眼睛不睡觉也不说话。 林谨容觉着为了这事儿弄得僵硬也没意思,到底他也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便轻声道: “我母亲说,早前你上京之前曾在平济寺许过愿,如今你高中归来,还该去还愿才是,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陆缄默了一歇方轻声道:“早前母亲也说了这事儿,先回乡祭祖归来又去罢。你还去么?”
林谨容道:“我早前也在佛祖面前许了愿的,自是要去。”
她既有心修好,陆缄也不会故意吊着,便换了轻快的语气道:“你许的什么愿?”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林谨容道:“愿你一路平安,高中无忧,全家平安康健。”
还愿佛祖保佑那一世的宁儿,好好投个好人家,富顺安康。 陆缄的心情就好起来,往她身边挪了挪,轻声道:“我许的愿却是,若是我能高中,带你离开,让你心中永远有我,安心同我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将来白头偕老。”
林谨容许久方轻声道:“我若心中有你,并不是因为你能高中。这世上风光的人毕竟是少数,总不能叫普通人就没人真心疼爱罢?”
“你若能这样想,我就更高兴了。”
陆缄突地翻了个身,将手搭在她的腰上,试探着低声笑道:“阿容,我觉着我该去平济寺做和尚才是。”
林谨容不动,也不说话,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不见了。 陆缄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来,搭在林谨容腰上的手也越来越僵硬,只觉得身下有许多尖刺,刺得他遍体生疼。 他每呼吸一下,就觉得肺里疼得厉害,又觉得一团硬邦邦,沉甸甸的东西紧紧塞在他的咽喉处,让他痛苦到了极限。 他吃力地把手轻轻从林谨容腰上收回来,沉默地翻了个身,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 林谨容仍然没有半点声息,仿佛整个人都消失在了黑暗里。 许久,陆缄无声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准备披衣下床。 刚掀起帐子,一只手抖抖索索地伸过来,轻轻拉住他的衣襟,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陆缄怔住,几疑自己是错觉。却听到林谨容翻了个身,似是往里挪了挪。 他突然觉得身上那些刺得人生疼的尖刺不见了,那块堵在胸口的巨石也消失不见了。 他不敢相信地悄悄伸手往床上摸了摸,摸到林谨容刚才睡的地方,那地方没人,只余一片温热。她是往里躲进去了。 如若她不曾拉了他,躲他作甚? 他狂喜起来,试探地道:“阿容,刚才是你拉我?”
林谨容不答,又往里面挪了挪。 陆缄沉默片刻,小声道:“不是你?那不得了啦,是什么东西摸了我一下,我得赶紧点起灯来瞧瞧。你别怕啊。”
林谨容淡淡地道:“当然不是我,我也不怕。”
话音未落,就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陆缄欣喜若狂,没头没脑地在她脸上亲着,低声道:“阿容,阿容,好阿容。”
他再高兴,来来回回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句,也不会说点其他好听的。 林谨容湿润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抚上陆缄的脸,又轻轻扶住他的肩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她想好好过过这剩下的几年。 不管结局如何,也让她好好享受一下青春年少的滋味,到时候再说罢。 陆缄有些头脑发晕,却很快就从激动中清醒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林谨容的脸,将手指替她把眼角的泪擦去,低声道:“为什么哭?不舒服?”
林谨容的眼泪流得更凶,索性哽咽着道:“是不舒服,太疼了,你也少用些劲儿。”
陆缄有些手忙脚乱,仿佛青涩少年一般的慌张,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和期待,又酸又涨。 他停下来,轻轻吻着林谨容被眼泪浸湿的鬓角,低声道:“是我不好,我太急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