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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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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是他!  虽则过了好几年,但源于当初深刻的印象,陆缄还是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  此人根本不该在这里出现,可他不但出现了,还弄成这副样子,实是蹊跷。  可无论如何,先把人救活才是最要紧的。  陆缄略微思索片刻,命那店主:“把他抬进去。”

那店主自是不肯的:“陆老爷,他是死是活,是匪是盗都不定呢,要是抬进去,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人这生意可不要再做了。  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孩儿,还求您老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小人。”

虽是套话,但陆缄看他急得满头大汗的,也体谅他不易。  “总不能让他就这样躺在露天地里,再躺下去不死也得死。  看看可有什么地方当得风雨,先把人抬进去,请个大夫来替他医治。  一应费用我来出,若是有人寻你麻烦,都在我身上,你看如何?”

见那店主还在犹豫,便又道:“莫非你是要看着他死在你门前?那我就不管了。”

那店主忙道:“行,行,暂先抬到后头去罢。”

一边说,一边驱散了外头看热闹的人,厉声呵斥伙计,把后头柴房收拾出来,取了扇门板把那汉子抬了进去。  又命人赶紧去请大夫,烧开水备用不提。  陆缄见乱七八糟的,便命长寿看着,自己上楼去避避。  恰好遇到豆儿从房里出来,便问:“奶奶可睡下了?”

豆儿答道:“刚睡着。”

陆缄默了默,往一旁行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你过来,我问你。今日那锦姑可是与你们奶奶说了些什么?”

豆儿不明白:“说了许多话,但不知二爷问的是什么?”

陆缄斟字酌句:“譬如说,讲故事什么的。”

豆儿认真想了许久方道:“不曾吧。奶奶早前是与那锦姑单独在一旁说了些话。  说的什么奴婢虽然不知,却不似是个说故事的样子。  二爷,奶奶可是有什么不妥?奴婢看着她很没精神的样子。”

陆缄忙道:“不是她有什么不妥,是先前在江边和我说故事,把自己给说得哭了,伤心得很。  我就奇怪,是什么人和她说的故事。若不是锦姑,早前在家时可有谁与她说过什么故事的?”

豆儿坚决否认:“不曾。奶奶在家时,每日光忙着打理家事与产业,就算是出门做客也不过是走的场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  从前还有吴家小娘子与她说得话,待得吴家小娘子出阁后,她便很少与人那样亲近了,只近来与三奶奶还能多说上几句话,说的也不过是家事。”

这的确是林谨容的性子。  看似对谁都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要想与她多亲近一点,都是不容易的事。  他能与她走到现在,也委实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  陆缄暗自琢磨一歇,始终不得要领,只好把这事儿暂且按下,吩咐豆儿道:  “下头有个人遭了难,你去帮忙看看,让厨房熬点汤水给他灌下去,等下大夫来了,也帮着熬点药,不要惊动沙嬷嬷。”

豆儿忙应了,自去把夏叶叫起来,一起去忙活不提。  陆缄轻手轻脚进了房,走到床边,刚撩起帐子,就对上了林谨容的眼睛,不由一笑。  “不是说你睡着了么?怎地还是醒着的?”

林谨容往里挪了挪:“有些认床,睡不安稳,听见你和豆儿在外头说话就醒了。怎地去了那么久?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陆缄在床沿坐下,拉了她的手握在手里。  “不是。是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一个人。这人要死了,被人当胸砍了一刀,伤口已经溃烂生蛆,只剩一口气。  倒在店子门口,看的人多,管的人少,我看着不忍,命人抬到后头柴房里去,叫人去请大夫了。”

林谨容不由奇道:“竟还有这种事?可问清楚他那伤口是怎么来的了么?”

“人都没醒呢,也不晓得能不能活下来。”

陆缄轻轻摇头:“说起这个人来,你我却是认识的。”

林谨容更奇:“是什么人?既是你我的熟人,怎地让人给抬到柴房里去了?不叫店家另收拾一间房子出来安置?”

陆缄小声道:“不是,我可不好说我认得他。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清州榷场时,咱们去看热闹,看到的那个看人像用刀子剜似的王立春么?  就是那个最凶最狠,把官牙人的腿打断,要挨杖责,舅父出钱替他求情的那个。”

他在额头上比划了一下,“这里,刺了个盗字,其他人都披散着头发盖住了,唯有他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露出那个盗字来。想起来没有?”

林谨容这才想起来,不由压低了声音道:“他不是杀了人,刺配充军在那里的么?怎地跑到这里来了?还成了那样子?莫非是又杀了人?”

陆缄叹道:“不知道呢。他额头上那个盗字不见了,是烫伤,我看是拿了烙铁烙掉的,必是偷逃出来的。  但我想舅父当初既然肯救下他,必是有其道理在里面,更何况他已落到这个地步,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死了,先救活了再说。  若是他果然犯了案,也自有官差来管他。就当他是陌生人罢。”

林谨容道:“也只有这样了。但只是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

陆缄便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没有受凉罢?”

林谨容微微闭目:“不曾,喝过姜汤在被子里捂过汗了。”

“二爷,大夫来了,却不肯诊治,您要去看看么?”

豆儿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陆缄赶紧站起身来,同林谨容道:“不遇也遇到了,善始善终,我去看看。你先睡罢。”

见林谨容依言闭了眼,陆缄快步出了房门下了楼,走到后头柴房里。  但见王立春已然被收拾干净,换了身店家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粗布衣裳,敞着胸怀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小床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的。  胸口上的那道刀伤仍然狰狞刺目,并不曾收拾过,隐约可见白色的蠕虫上下爬动。  一个四十多岁的郎中立在一旁,只是袖手旁观,并不动手,见陆缄进来,翻着白眼道:“活不成了,准备后事罢。”

店家闻言,立即哀求陆缄:“陆老爷,怎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能让他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的宁愿送他一口薄皮棺材。”

店主婆娘也赶紧跟着哀哀嚎叫起来,要叫人进来把王立春抬出去。  长寿等人听陆缄的安排,自是不许的,屋里顿时一片闹嚷,王立春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轻轻动了动,指尖也跟着抽动了两下。  陆缄看得分明,忙上前一步喝道:“嚷什么?人还没死呢。即便是过路的行人生病,店主也该报告官府并看顾好才是,怎地人进了店,倒还不想管了?是不想开店了么?”

又指定那郎中:“你若见死不救,便不配行医!”

他虽年轻,却自有一种气度,更因着有了官职在身,八分的威风放在旁人眼里也有了十分。  众人便都安静下来,那郎中也不敢走了。  “既然这位官老爷非得要小人治伤,小人也不敢不从。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什么,可不能怪到小人头上来。”

“那是自然,尽人事知天命,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

陆缄朝陆良使了个眼色,陆良忙提了一贯钱出来:“这是预付的诊金。”

又塞了一贯钱到那店主婆娘手里:“这是替他付的店钱。赶紧去熬药。”

至此,再没什么好说道的,众人便齐齐动起手来。  那郎中命长寿和陆良两个去把王立春按住了,自去替他清洗伤口,去除腐肉。  刚把在火上炙烤过的小银刀放在王立春的伤口上割下第一刀,就听王立春“啊!”

地暴喝了一声,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郎中吓得大叫:“按紧了!”

手上却是半点不停地把脓血、腐肉全数挖干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新鲜肉。  当场就有好几个人发了恶心。  陆良和长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又离得近,当下差点没吐出来,只侧脸紧紧把王立春按住了,大声道:  “你莫挣扎,正是要命的时候,可是为了你好。”

出乎意料的,王立春自叫过那一声之后,就再没了声息。  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曾做出任何挣扎的举动,只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缄,身上的冷汗很快就把衣裳浸湿浸透。  看着眼前的场景,陆缄也难受得要死,喉咙发痒不止。  不过他自来不肯轻易示弱,便紧紧攥着拳头,使劲站直了,眼睛也不眨地回看着王立春,还安慰道:“你务必挺住,不然就是白白死了。”

许久,那郎中方才松了手,擦了一把冷汗道:“好了,就只这样子了,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命。趁他醒着,先喂药,再喂点吃食。”

长寿和陆良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放开了王立春。  王立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突地朝陆缄扯了扯唇角,嘶哑着嗓子说了句话。  若是他活不下去,这便是遗言了,陆缄忙走上前去,侧耳细听:“你说什么?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可说来我听。”

王立春极其小声地,断断续续地道:“我记得你。”

陆缄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句话,默了片刻,小声道:“你怎会成了这个样子?”

王立春却不说话了。  陆缄等了片刻不见他有动静,再看,却是晕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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