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八月,早晚便渐渐凉了,中午时候却仍然热得要死。 知了更是不要命地在树上拼命地叫,叫得人由来多了几分烦躁。 林谨容很急,从未有过的急。 时日无多,她想做的事太多,却发现按着现在这速度做起来,实在太慢,更不知有没有实现的时候。 这些话她没法儿和任何人说,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于是她开始焦躁,夜里睡不着,白天却又醒不来。 不但如此,胃口也不太好,总是莫名其妙就吐了起来,吐过之后就什么都不想吃。 陆缄只当她是因为怀孕而不舒服,待她越发小心温柔,也更多了几分体贴。 随时请大夫把脉自不必说,暗里又吩咐沙嬷嬷等人,但凡是她想要吃的,能弄来的,都给她。 如若她们没法子,便要让他知晓,他自会想法子。 同时,却是更不愿意让外头的事情来打扰她了。 为此特意吩咐宋鹏并夏叶两口子,有什么事可先与他说,由他来处置,不然若是林谨容那里有什么,他唯他们是问。 林谨容自是不知,只知道阖家上下把她当菩萨似地供着。 成日只恐她凉了或是热了,吃不好又或是睡不好,走路怕摔着,站着怕吹着,但凡是她有点动静,便要弄得鸡飞狗跳的。 那日,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想吃橙子,是真想吃,但也只是说说罢了。 只因京城附近不产橙子,何况此时这橙子也还不当季。 她不是初经人事的小女子,她是百种滋味都经受过的过来人,自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去撒娇撒痴,或者是发脾气为难人,说说也就罢了。 但不曾想到的是,才过了两日,陆缄回家,便提了几个青黄相杂的橙子来。 忍着是一回事,想吃又是另一回事,林谨容见了这几个橙子就再也忍不住,哪里还顾得那橙肉尚带着绿色? 虽则实在是太酸得过分,才一入口就口水狂飙,从舌尖一直酸到胃里,可是酸中却又带着那么几分甜,还让人特别舒服满足。 见她一脸的满足,豆儿不由笑道:“这橙子真是够酸的,奴婢剥的时候,闻到那味儿都酸得冒了满口的口水。虽然都说酸儿辣女,但这么酸,也不知奶奶怎么吃得下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缄很抱歉:“眼下这东西不当季,还要些时候才能上,只能委屈你了。”
“不委屈,敏行花了这么多心思才找来的呢。”
林谨容很感慨,她犹自记得当年她有了宁儿的时候,陆缄也是这样的光景,每日除了读书,便把精力都放在了怎么满足她千奇百怪的要求上头。 那时候虽觉着他的确对她很好,可她怀的孩儿也是他的骨血,他待她们好是天经地义的,多少也会纵着自己些,这会儿想法却不一样了。 似他这般好面子的人,到处作揖打躬,陪着笑脸求人,只为她吃这一口,不容易。 陆缄见她欢喜,也跟着欢喜:“也不算花了太多心思。你怀了我们的孩儿,这般的辛苦,我花点心思又算什么? 何况这到底是天子脚下,稀罕物多,只要有钱,多多少少总能弄些来。你只要有想吃的,只管开口,不要怕麻烦。”
“好。”
孕妇的口味本就千奇百怪,她若是这会儿想吃新鲜樱桃、杏子之类的,饶他就是天王老子他也弄不来,林谨容决意日后再不轻易乱开口。 她的饮食都是沙嬷嬷和夏叶亲手打理,自是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时鲜果子并各式吃食,又清爽又干净,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万般斟酌,吃着又放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只是,林世全那边的信也回得太慢了些,这铺子早一天开,便是早一天的事情。 陆缄见她眉眼间不见喜色反而多了几分沉郁,便挥手让豆儿等人下去,上前轻轻拥住她,低声道: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可是闷了?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罢。”
二人一同出了门,携着手顺着葡萄藤慢吞吞地往前走。 前一个月尚且青枝绿叶的葡萄叶子这会儿已经开始泛黄,原来紫莹莹、沉甸甸的葡萄这会儿也只剩了孤零零的几小串。 算上这个秋天,还有四个秋天。 林谨容指指那硕果仅存的几串葡萄,笑道:“前些日子还嫌多,现在却嫌少了。真是希望永远都似前个月那般的,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陆缄不由失笑:“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傻。春华秋实,秋天不过去,春天怎么来?”
林谨容一笑:“敏行说得是,我是觉着日子过得太快了。”
陆缄自来敏感,见她如此,知她心绪不宁,少不得道:“你前些日子不是与隔壁孙家的娘子有来往么?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若是嫌闷,可以寻她过来陪你说话。”
隔壁住的孙家娘子水氏是个话多的人,是她主动寻上门来与林谨容交往的。 林谨容本就嫌她话多,眼神太过活络,更因知晓自己只能在这京中住一年多,并不愿意把太多精力花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 所以不过是不失礼而已,哪里就到得寻人过来陪着说话散心的地步? 只这些话,林谨容是不能与陆缄说的,便道:“她有三个孩儿要照顾,又要伺奉婆婆,我去唤她是给她添麻,不如算了罢。也不知道我三哥的信怎么还不到?”
“约莫快要到了?如今秋汛,路上耽搁了也是可能的。”
陆缄猜她是不喜欢水氏,心下其实也犯难。 小夫妻二人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下人毕竟是下人,当不得朋友亲人可以宽心。 可是要叫他同意她去做那事,他却是不许的。 正如他同林谨容说的一般,不缺吃,不缺穿,这般劳心劳力,何必呢? 林谨容也只能如此想:“大概罢。只是那铺子一直闲着,真是可惜了,那地方真是寸土寸金呢。”
陆缄就道:“放着是可惜了,不然先转租出去,等三哥那边的货到了再说?”
林谨容道:“不好。指不定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怎么办?货都没地儿存的,我再写封信去催催。”
然后换了高兴的口气道:“我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心神不定了,都是闲的!要是有事忙,我就不会如此无聊。”
陆缄看了她两眼,忍了忍,终是道:“阿容,有件事与你商量。”
林谨容约莫能猜到他会说什么,可是在她看来,趟过怨恨、生子这条河,二人就没什么不好商量的,乃笑道:“你说。”
陆缄却不立即就说,先引她走到石桌旁,命双福拿了锦垫放在石凳上,方小心让她坐下。 “这个铺子不要开了吧?如今你最要紧的是安下心来保养身子,多吃多睡,准备待产。”
林谨容自是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她注定要辜负他这番好意了。 “敏行,其实我现在挺好的,能吃能睡,事事顺心。 唯一不好的就是觉着太闲太闷,若是这铺子开起来,我便有了事去做,就不觉得闷了,心情也会更好。 我好了,家里人也要松快些。我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但你若是允了我,我会一直都记得你的好。”
陆缄抬眸看着林谨容,见她脸上虽然在笑,眼神却是坚定不移的。 二人做了两年半的夫妻,经过的事情也不少,林谨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硬碰硬不行。 陆缄斟酌再三,终是一笑,摸摸林谨容的头发,道:“既然你坚持,那便随你。只是切不可劳心劳力。”
林谨容一直知道他固执,本是打了主意要与他久耗的,要不然也不会赶在确诊之前就赶紧把头开了起来。 可现在见他如此好说话,反倒有些想不到。 可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同意了,当下就起身道:“那我赶紧去给三哥再写一封信,赶在年前狠赚一笔。”
陆缄笑笑,拉住她不许走:“你好歹陪我坐一会儿。”
林谨容耐着性子陪他坐了片刻,到底是坐立不安的。 陆缄无奈,只好放了她去,独自一人坐在院里沉思。 夏叶从院门进来,给他行过礼后就双手递上一封信,低声道:“二爷,三爷那边来信了。”
陆缄接去收入袖中,淡淡地道:“那个铺子转租出去没有?”
夏叶忙道:“还不曾。”
陆缄盯了她几眼,慢吞吞地道:“再过几日,你便告诉奶奶,发生变故,人家宁愿赔钱也不肯租了。”
夏叶满脸的为难。 她与宋鹏来伺候林谨容,本就是起一个帮林谨容忙,抗衡沙嬷嬷与陆良夫妇的作用。 怎奈不但没起这个作用,反倒被陆缄绑架着上了同一条船,欺瞒林谨容。 虽然理由十分充分,她也认为林谨容当下最要紧的是保胎生子,但始终违背了做奴仆的本分。 平日见着林谨容就已经好似怀了鬼胎一般的不自在,这会儿再去亲口欺瞒,她实在是做不到。 陆缄见她不答,便道:“也是为难了你,罢了,这事儿你们夫妇不要管了,都交与我。但若是奶奶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
夏叶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陆缄便挥手让她下去,袖着那封信去了东跨院,命长宁叫陆良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