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眉眼不动,神情不变:“你问那对梅花簪子?”
“是啊。你送去唐家金银铺修的那一对。”
林谨容觉着奇怪,他这模样倒似是全然忘记了一般的。 陆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我前不久去过一次,说是还差些火候。你是不是没首饰戴?我再替你买些?”
林谨容道:“我有,但总是不能让它一直在外面放着罢?”
陆缄忍了忍,道:“拿回来只怕也不能戴了,伤得厉害。你便是好意思戴,我也怕人家说我舍不得给你买好的。”
林谨容叹道:“真的如此,便收起来做个念想罢。”
陆缄就不再看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围墙上开得金灿灿的迎春花,牙齿都是酸的。 一股气在腹内蹿来蹿去,却找不到个出口,只能生生忍着。 想了想,回头问林谨容:“阿容,你觉得现在咱们这日子过得怎么样?”
林谨容一笑:“还好啊。巴不得一直这样下去呢。”
又捧着肚子补充了一句:“当然,要先让肚子里这个宝贝先出来。”
陆缄便又不再说话了,转头继续看外面的迎春花。 沙嬷嬷从外头快步进来,笑道:“二爷,奶奶,家里来信了。”
言罢双手送上两封信来,分别是陆老太爷和林玉珍写的。 陆缄看过,皱起眉头把林玉珍写的那封信交与林谨容:“你看看。”
林谨容才看得两行字,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从年前到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陆府发生了大变化。 康氏腊月上旬生产,生了个八斤重的儿子,母子平安,陆家两老也极欢喜,派人去接宋氏回来过年,想过个团圆年。 宋氏撑着不来,道是要留在老宅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合家老小平安康健,求佛祖原谅陆绍的所作所为。 陆老太爷见她不来,也懒得理睬她,安安心心的准备过年。 这才是事情的开始,腊月二十四,祭灶神,先是康氏新生的小儿力郎哭闹不休,发了高热,接着林玉珍突然昏倒在家宴之上。 一下子,陆家的内宅就乱了套。 涂氏出来主持大局,根本把持不住,就连年礼都分派不清,两天功夫就被下头的婆子们给拿捏了个遍。 不得已,陆老太太只好叫吕氏来帮忙,意思是让她戴罪立功。 可巧的,吕氏也诊出了身孕,还有胎像不稳的征兆,必须卧床静养。 偌大一家人,总不能叫陆老太太来打理内宅,更不可能让男人来管。 沙嬷嬷若在还好,如今沙嬷嬷也来了京城,老太太身边便没什么得力的人。 于是,在老宅蛰伏许久的宋氏终于等到了翻身的机会。 宋氏这次把姿态做足,第一次去接,她称病不来。 第二次,陆老太爷大发雷霆了,陆建中与陆经亲自去接,她方才回来。 回来后与陆老太爷、陆老太太分别行过礼后,又去看了林玉珍,便守着孙子和两个儿媳不动了,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来。 陆老太太大怒,把她叫去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她方才含着泪认了错,临危受命,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只待林玉珍的病情一好转,她便交回去,再回老宅去吃素。 若是事情果真如此倒也罢了,林玉珍那场病看着不吓人,却只是缠绵,一直将养到正月里才好。 待到好了以后,便想着要从宋氏那里夺回权来,却输了个一败涂地。 最终的结局是,宋氏留了下来,二人一起共掌家事。 林玉珍很愤怒,给陆缄和林谨容写的这封信里面多有怨言,具体事情却不是说得那么清楚。 林谨容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争斗,又牵连了多少人。 但可以想见,如今陆云出阁,她和陆缄又都在外面,而宋氏却是儿子儿媳一大群人帮着的。 林玉珍那样的性子不吃亏才怪,肯定是被宋氏抓了小辫子,不然陆老太爷也不会屈让。 能留这一席之地,大概还是陆老太爷出面才留着的。 但林玉珍即便是如此愤恨,也还记得林谨容的身子和她腹中的孩子。 说是精挑细选了乳娘,只等二月中旬,林家派人来催生、分痛时再一并带了来。 林谨容将信纸折叠起收入信封,交还给陆缄:“祖父的病如何了?”
陆缄叹了口气:“不好不坏。”
想到家里的情形,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却还记得安慰林谨容。 “你安安心心的,不要去想家里的这些杂事,无论如何,祖父和祖母也不会把母亲怎么样,忍了她那么多年,不可能现在才来忍不下她。”
林谨容微微一笑:“我听你的。”
她才不担心陆家的事情呢,眼不见为净,更何况隔了这么远,就算看不得二房得势,那也鞭长莫及。 真要做什么,那也得等她回去之后再说。 至于林玉珍,她更是不担心。 前生她和陆缄混到那个地步,林玉珍也没怎么样,如今林玉珍就更不用人操心了。 只是这乳娘的事情,那边一定要送人来,不管是不是文娘,她这里都是不可能拒绝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 那就只有先接着,等人到了以后另作打算。 想到这里,林谨容就更坦然了,转头喊了春芽进来,准备给康氏那边送满月礼。 见她有条不紊地在那里分派人做事,陆缄坐在一旁却是有些小郁闷。 涂氏终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先前抢得那么凶,不惜和林谨容对着干,如今机会来了,却是平白给人看了笑话。 幸亏得是陆缮早早被送走,摆脱了那副可怜可恨样,不然日后三房的处境真是堪忧。 “阿容……”现在家里的局势这么复杂,没有合适的人主持中馈,会不会等林谨容生了孩子后,家里就把她和孩子一起接回去? 陆缄突然想到这个可能性,立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谨容回头,见他神色不虞,似是有许多话要和自己说一般的,忙挥手叫春芽等人下去,问他:“怎么了?”
何必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操这个心呢? 陆缄看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终究是把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在想,该春耕了,也不知道马庄头是否能把你的庄子给经营好?”
林谨容不由笑道:“我还道是有什么大事,原来却是这样的事情。你放心,我不是还留有林洪夫妇俩在那里看着的么?再不济,也还有我娘呢。”
林洪是她的陪房,一直替她管理着陶氏陪嫁给她的庄子并田地。 后来她与陆缄上京之时,便又让林洪父子俩盯着那片盐碱地。 马庄头虽然能干,但有些事情也必须是主家出面才能解决的。 “那就好。”
陆缄微微一笑,算是把这件事掩了过去。 自花朝节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室外的葡萄树抽了芽,绿意一点一点地铺陈开来,渐渐爬满了整个庭院。 林谨容越来越笨拙,从上往下看去,已经看不到脚尖,每天却还坚持着在庭院里走上好几圈,只恐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 三月下旬的时候,龚嬷嬷等人终于到了京城,被早就等在外面的春芽等人簇拥着进了门。 龚嬷嬷是来替陶氏守着林谨容的,同时也是为了给林谨容送催生礼和分痛的。 所以她一进门,顾不得旅途的疲惫,把眼睛努力睁大,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从院子里的花木,丫头婆子们的打扮、言行,再到房里的陈设,一点都不放过。 透过绿意盎然的庭院,她看到穿着淡红纱衣,胖得珠圆玉润的林谨容由豆儿和樱桃扶着站在廊下,满脸喜悦看着她笑。 “嬷嬷一路辛苦,我前几日便一直记挂着你。”
龚嬷嬷此刻再顾不得怕被人笑话,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奔到林谨容跟前,含着泪要行礼下去。 “姑奶奶,你一切都好?”
林谨容忙扶住了:“都好,都好。家里都好?”
目光从龚嬷嬷的身上掠过,落到后头低眉垂眼,束手站着的年轻妇人身上。 饶是她再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这穿着月白裙子,翠绿衫子的年轻妇人,不是文娘又是谁? “都好,都好。”
眼看着沙嬷嬷从长廊的另一端走过来,龚嬷嬷飞快地拭了眼角的泪,笑得无比喜庆。 “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都记挂着姑奶奶和二爷,也有话叮嘱姑奶奶,还有大爷、大奶奶他们……” 这娘家人与婆家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互相盯着比着。 林谨容晓得龚嬷嬷这一切不过是做给沙嬷嬷看的罢了,从文娘身上收回目光,含笑止住了龚嬷嬷的一大串话。 “承蒙长辈和兄嫂弟妹们一直牵挂着,我心里不安!托大家的福,一切都很好。 嬷嬷赶了那么远的路,没歇一口气就来我这里了,先往屋里坐着喝杯茶,说两句话,吃点东西。待她们把行李归置妥当,再去歇歇。”
龚嬷嬷也就适时停住了话头,上前与沙嬷嬷见礼,热热闹闹的簇拥着林谨容进了屋,互道别后的情况,然后把身后站着的文娘喊出来。 “姑奶奶,这是亲家太太特意替小少爷挑的乳娘。文娘,快给你们奶奶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