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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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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一冬干旱,檐下的那树桃花倒也没有因此就瘦了几分,衬着几片嫩嫩的叶芽儿反倒显得别样的清新娇艳。  林谨容立在廊下,将手里的糖炒豆子扔了一粒去砸正在赏花的陆缄。  “你当心了,还有闲心赏花。听说某位大学士,母丧,写了首赏花的诗就获了罪。”

陆缄微笑回头:“我自来不做酸诗。”

默默打量了满脸笑容的林谨容一番:“不过为卿做词倒是可以。”

花满枝头,他一身素服,笑得比花还要好看几分。  林谨容的心跳慢了一拍,微微笑道:“妾身替郎君研墨铺纸?”  陆缄一笑:“好。”

二人正要往房里去,就见樱桃提着食盒进来,脸色苍白地道:“二爷,奶奶,长安回来了。”

他二人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陆纶,此刻突然听到他的消息,都有些振奋。  再看樱桃的表情,就又有些空落落的,隐隐的害怕。  林谨容抿紧了唇,听到樱桃在耳边说:“……带回了一只坛子……二老爷不许进门,说他已经不是陆家的子孙,二太太已经昏死过去了。”

到底还是逃不过么?  林谨容直直地看着那枝开得最艳的桃花,花是极美的,但真是看不到几年了。  陆缄很急速地和她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楚。  但看到陆缄快步走了出去,她还是下意识地想:他是出去安置陆纶了。  林谨容倚坐在廊下,默默看着那树灿烂的桃花,从午后一直看到傍晚。  当天边最后一抹残红落去,睡了半日的毅郎醒过来,依依呀呀地喊出一声“娘”。  她惊醒过来,含笑起身进屋将毅郎抱起来,低声道:“毅郎睡够了么?”

她以为她会流泪,但其实真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有些茫然而已。  天黑尽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冷风。  陆缄顶着料峭的春寒踏进房里,看到林谨容独自坐在灯下画一枝桃花。  粉嫩的花骨朵颤巍巍的在枝头绽放,她蘸满桃红色颜料的笔尖点下去,他的鼻尖就仿若闻到了花香。  桃花的香,清淡中带点苦苦的涩涩的味道。  “阿容。”

陆缄看着林谨容纤瘦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是我兄弟,和慎之一样的亲。他曾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之一。”

林谨容把头软软地靠在陆缄胸前,手无力地垂下。  饱含颜料的毛笔坠落在如玉般润泽的宣纸上,沉重地绽放出一朵绚烂到了极致,却飘落了枝头的花。  陆缄长叹了一声,想安慰她,却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只能专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在她的耳鬓边细细地亲吻。  林谨容睁大眼睛,“这是宿命。”

她回过头,搂住陆缄的腰,仰起头,眸子晶莹如水。  “二郎,我舍不得你和毅郎。”

陆缄心中微动,在她的双眸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我们又不会分开。我会一直陪着你们啊。”

林谨容却只是仰着白玉一般素净的脸,安静地看着他。  眸子里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上:“你知道么?”

她曾经恨过他,十二分的厌憎过他。  她只是舍不得再死一次,不然她宁愿死也不肯再嫁他这次。  陆缄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的体温和馨香,柔软透过衣料传到他的掌心里。  又从他的掌心,透过血脉,一直传递到他的心里,跳动如他体内的血脉一样,分不清你我。  掌心感受到的心跳时有时无,很脆弱。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脆弱的林谨容,他想他必须回答:“知道。”

他不知道。  林谨容有些酸涩,伸手轻轻触触他的脸庞,笑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去的。”

所以别和她说。  死亡的滋味咀嚼太多,让人伤肝伤心,摧肺摧魂。  陆缄沉默片刻,道:“我给他寻了个好地儿。”

“长安呢?”

“走了。”

“该走。”

林谨容把手圈住陆缄的脖子,低声道:“二郎,你抱我上床去,我累了。”

她的眼睛波光潋滟,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娇媚柔软勾人,声音更是又娇又软。  陆缄被勾得一颗心狂跳不已,晓得她是伤心了想寻求安慰,然而他却是不能。  只微微侧了头不看她,吸了两口气才稍微平静下来。  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温声道:“你睡吧,我在一旁看着。”

林谨容看了他两眼,突地一笑。  “看到了么?我画得一枝好桃花,这辈子就从未画过这么美的花。你恐怕是不及。”

陆缄实打实地承认:“从未见过你画画,今日一见很惊讶。”

会画画的大家女子多的是,但多数都有匠气,死板工整有余,灵气巧动不足。  林谨容偶尔做件事,总能让他惊艳。  林谨容淡淡一笑:“还不是和分茶一样的。将来你老了,你要记得,我年轻时也曾画过这样一枝桃花,少有人能及。”

不等陆缄反应过来,她就打了个呵欠,面身向里。  “你去歇着吧,顺便帮我把灯灭了。”

是怕自己将来如同陆建新一样的吧?  陆缄站起身来,安静地看了林谨容的背影片刻,轻轻把灯吹了。  林谨容躺在床上,听到他在外间轻声吩咐樱桃:“小心着紧些,奶奶若有不舒服,就叫我。”

林谨容听到他的脚步声往隔壁去了,方滴下两滴泪来。  贼老天!  这一年的春天,硬是没有下过一滴雨。  每每看到乌云聚顶,刮起冷风了,众人翘首以待,等着它下雨的时候,却是不阴不阳地闷了片刻就被一阵风吹散,复又露出灰白色的天空来。  林谨容跟着陆缄坐在牛车里从麦田旁的大路上经过,看到从前青翠如玉的麦田如今成了金黄一片的枯草。  有老农绝望地坐在田埂边上痛哭,已经发生了抢水斗殴出人命的事件。  这天气,实在是让靠天吃饭的人绝望。  林谨容最多的是於田,於田要种的稻子,等待的是四、五月间里的天河水,等待着放於那一日,浩浩汤汤的河水倾泻而下,再把富足希望带给平洲城。  马庄头蹲在新打的水井旁边,亲手打起一桶清亮的水饮牛,笑道:  “东家舍得花钱打井,佃户们用水倒是方便,但这沟渠是不是挖得早了些?到时候天河水一来,还要堵住沟渠呢。”

如果天河水该来的时候没来,不该来的时候来了呢?  林谨容问马庄头:“我听人说是只怕会一直旱下去,如果不下雨,还有天河水么?”

马庄头怔了怔,道:“那东家打的这些井就起了作用,大不了我们和那一年一样的,改种高粱。  那玩意儿又耐旱又抗涝。再来点豆子也就差不多了。为防万一,今年的秧苗少育些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谨容认真想了许久,道:“一定要把井和沟渠看好,若是天气一直不好,指不定大家伙儿就只能靠着这个了。  但凡是能多种出点吃食,不叫大家饿肚子就是好事。种地的事儿我不懂,所以要拜托马庄头了。”

马庄头忙起身行礼:“这是小的本分。”

这一年,一直如林谨容记忆中的那样,该下雨的时候没有下,太阳仿佛在天上生了根。  渚江也曾开闸放水,可是半途上就给人截了去。  农民们发疯似地抡着锄头抢水,挖渠毁道,只盼望能多有一点水落到自家的田地里去,挽救一下那些可怜的秧苗,挽救一下自家一年的生计。  可老天爷看不到人间的苦,好不容易下雨了,也只是稀稀拉拉地把地皮给浸湿就算了事。  马庄头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佃户们改种了高粱、豆子,在不惧旱涝的地方还是照旧的撒秧种稻。  但凡是有些经验的人家也跟着改种。陆、林两家自不必说,都是这样的路子。  这一年的秋天,以一场白花花的豪雨开头,无数的田地庄稼、矗立了多年的平洲城墙,悉数被浸泡在了绵绵不到头的雨水中。  被毁坏了的渠道这个时候充分暴露出吓人的破坏力,洪水失去沟渠的引导,就如同没有缰辔的野马一样肆虐,平洲的种地人欲哭无泪。  也不是所有的田地庄子就都遭了灾,总有那得天独厚的良田旱涝保收。  但总归大家都吃了老天爷的大亏,十成庄稼只收得一二成。  林谨容第一个下了命令,这年的租子全免了。  消息传出去,陆家、林家、吴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免,但陆建新十分不喜。  这样的大事情,她这个小媳妇怎么不与长辈说一声就自作主张了呢?  就算是要免租子,这件事也该由他出面来做第一人才对。  这个儿媳妇看着最守规矩,其实最不守规矩!  怎奈这话他是说不出口,只能郁结在心里,待寻机会好教训林谨容一番。  陆缄最是敏感,少不得劝林谨容。  “下次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不要做了,先与长辈商量一下也不吃亏。”

林谨容微微一笑:“若是他不肯呢?我的地,我自己要免,与他何干?”

明年她要做的事情更多,事事请示,事事听从,她便可以什么都不要做了。  陆缄也不说话了。  林谨容就扯住了他的袖子撒娇:“二郎会护着我吧?”

陆缄沉默片刻,看看一旁满地跑的毅郎,揉揉妻子的头发,低声道:“会。”

风雨飘摇中,陆老太爷的小祥满了。  举家祭奠,痛哭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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