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微亮,就有早起的鸟儿在窗外鸣唱。 林谨容翻了个身,眯缝着眼就着晨光去看身边的毅郎是否蹬掉了被子。 但见毅郎果然将半条肥白如藕的短腿露在外头,不由微微一笑,替他将被子盖严了。 还未松手,就见毅郎的睫毛闪了闪,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她一会儿,朝她一笑,然后拱着屁股往她身上爬。 林谨容忙把他搂住了,哄道:“再睡一会儿。”
毅郎昨夜睡得早,早就养足了精神,精力充沛地挣扎着:“不,不。”
林谨容便去呵他,母子俩笑成一团。 樱桃在外头听见声响,忙低声道:“奶奶,您醒了么?大太太那边有话传过来。”
林谨容忙道:“什么事?”
樱桃推门进来:“大太太病了。半夜着人请大夫呢。”
林谨容惊得赶紧坐起身来:“好生生地怎会突然病了?怎不来通禀?”
“听说是吃坏了东西。”
樱桃上前将热水注入盆中。 “二爷去请的大夫,因怕惊着您和四少爷,故而特意吩咐不要通禀您。”
林谨容下床穿衣梳头:“昨日是累了,我睡得太死,竟是半点声息都不曾听见。二爷还在那边的?”
樱桃道:“才回来不久,这会儿还躺着。”
林谨容便吩咐闻声进来的豆儿等人:“照料好毅郎,我往大太太那边去。”
毅郎见她要走,立即就哼哼起来:“别去了,别去了,陪我。”
众人都给他逗笑了,林谨容哄他道:“祖母病了,我去看看祖母,毅郎洗了脸吃了早饭也过来,好么?娘在那里等你。”
毅郎这才乖乖地伸着手让豆儿帮他穿衣服。 林谨容到得林玉珍院子里,只见四下里安安静静的。 两个扫院子的小丫头埋着头扫地,就连扫地的动作也放得极轻,便猜着林玉珍大抵是脾气又不好了。 行至廊下,只见芳龄打着呵欠从房里出来,忙小声喊道:“芳龄。”
芳龄忙掩了张开一半的嘴,含着笑迎上来,指了指房里,小声道: “折腾了半夜,才刚睡着。奶奶就不要进去了吧?来这边坐坐。”
林谨容就携了她的手走到一旁去低声盘问:“怎会突然病了?老爷起身了没有?”
芳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来,含含糊糊地道:“昨晚吃的枸杞粥有点问题……老爷半夜起来探望太太,一直陪在身边的,也才刚躺下呢。”
其实是林玉珍借着生病又哭又闹,还坚决不肯让林谨容过来,也不要小妾们来伺候。 总不能只让陆缄这个嗣子在一旁近身伺候吧? 陆建新便当仁不让地给她折腾了半宿。 林谨容下意识地就问:“枸杞粥是谁做的?”
芳龄往长廊那边瞟了一眼。 林谨容顺着看过去,但见那边廊下直挺挺地跪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晨光下,乌发素颜,纤纤弱质,别样的凄美哀婉,正是荷姨娘。 林谨容收回目光,问芳龄:“什么时候的事?”
芳龄鄙夷地道:“她消息灵通着,才听说太太病了,就自发地跑过来伺候,后来大夫说是吃坏了肚子,问吃过了些什么? 那太太昨日吃的东西不都是经她手做的么?我们当然照实回答了。 等二爷送大夫出去,太太和老爷都还没说话呢,她就跪到地上去了,也不说什么,就只是哭。 太太就生了气,说,我还没死呢,你着急什么? 大老爷皱了皱眉头,就说让她出去。她出来后,就在那一直跪着没起来过。”
荷姨娘跪下去,自然是为了表清白。 但既然到现在还跪着,那就是没人信她的清白。 或者说,即便陆建新信她清白,也不打算保她。 林谨容便把此人扔到脑后去,叮嘱芳龄:“我去厨下让人熬些粥,太太若是醒了,烦劳你同她说一声儿。”
压低了声音,“劝着些。”
芳龄忙应道:“奶奶自去,这里有奴婢们在呢。”
林谨容自去安排林玉珍等人的饭食。 她一锅小米粥熬了近一个时辰,一直熬到米烂化汁,方配上几道精致爽口的小菜分作两份。 一份连着送去给陆缄,一份亲自送去给林玉珍。 等她回到林玉珍院子里时,荷姨娘已经不见了。 陆建新捧着硕果仅存的那只青瓷茶盏立在院子里,正盯着天边的流霞发怔。 听见她请安,淡淡地吩咐道:“好生伺候你婆婆。”
言罢自去了。 林谨容进得屋里,林玉珍正躺在床上低声同方嬷嬷说话,见她进来,心情很好地朝她招手。 “都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只是小米粥并几样素菜。姑母好些了么?”
林谨容看着林玉珍这模样,全然就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心下了然,却也不点破。 林玉珍笑道:“好多了。你公爹呢?”
林谨容道:“刚端着茶盏出去了。”
林玉珍立时把脸沉了下来:“那便是去看那个贱人了。”
林谨容这才知道,荷姨娘适才跪得晕死在廊下,被送回去了。 可陆建新到底也没去看荷姨娘,反而是端着那杯茶去看了陆建立。 这一回合,说不出是谁输谁赢,总之是荷姨娘没讨着好,林玉珍则把自己弄得狠拉了一回肚子。 但不管怎么说,自那之后,荷姨娘倒真是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不敢不管人愿意不愿意,随时都在人面前开花绽放了。 姑且不谈长房大妇与小妾之间的明争暗斗,陆家人三房人,各有各的哀伤难过。 日子就在愁云惨雾中一直过着,短短几天里,陆建新三弟兄从哥哥到弟弟,全都瘦了许多。 有了这件事横在中间,弟兄几个倒经常混在一处,说些从前的事情。 又猜梅宝清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会落到什么地步,又或者是,关心关心陆建立的病。 半个月后,诸师母在林谨容的茶肆里设春宴款待平洲城的富人女眷们,力争要一次成功,把平洲这个义庄建立起来。 林谨容早早安排秦有挂了歇业的牌子,把茶肆里里外外仔细打扫得干干净净,备下精美茶点,只待正日子到来。 是日,风和日丽,气温宜人。 平洲城但凡有点脸面,手里宽裕些,与诸师母有点交情的女眷们都来了。 林谨容陪着诸师母在外迎客,把脸都笑酸,心情却无比的激昂。 客人到了大半后,知州夫人与通判、附廓知县、县丞夫人联袂而来,言笑晏晏,多有褒赞之意,又带头捐赠了一笔拿得出手的资财,给足了诸师母面子。 林玉珍、陶氏、杨氏等人也都出手不凡,很快那个用来装捐赠的大竹筐便被各式各样的金锞子、银锞子、首饰、铜钱等物塞满了。 诸师母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将林谨容拉出来,笑道:“说来惭愧,我早十几年间便有这样的心思,怎奈钱财不趁手,一直不能达成所愿。 那日与这孩子畅谈一番,吐露了心事,本是嗟叹过后便算了的,谁知这孩子就记在了心上。 此番这事儿能做到这一步还多亏她出了大力……竟把自身的妆奁捐赠了大半出来,实在是难得。”
座中众人看向林谨容的眼神立时就不一样了。 有赞赏的,猜疑的,嘲笑的,也有看傻子一样的,还有生气的,比如说林玉珍和陶氏就很生气。 只是两人都很有默契,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便都默默垂了头,打算过后再找林谨容算账。 这情形却是事先诸师母不曾与林谨容商量过的,早前林谨容想的只是她做事,诸师母出面出名都行。 现在却被诸师母给突然推了出来,由不得的就有些窘迫不安,不由低声嗔怪道:“师母……” 诸师母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杀人放火,这是光耀门楣,造福一方的事情,你该骄傲才是。”
知州夫人适时站起来,执了林谨容的手赞道:“女中丈夫!世间若是多有几个似你这样的女子,男人还敢笑话我等么?”
一边说,一边将手腕上带着的一对赤金镯子取下来,将头上,耳上,手上的金银饰品尽数取下扔进箩筐里,大声道:“不说多少,只尽自己的一分力气!”
知州夫人此举又激起一次捐赠浪潮。 众人都少不得将自己身上的钱财又扒拉了些进去。 婆子们分头数钱,特意请来的账房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整整花了一个早上才算是把数字给统了出来。 一一记录在册后,颁布章程,由诸师母、林谨容、杨氏主管这事儿,又请了知州、通判、附廓知县夫人监管,选出几个急公好义,能干的妇人管事。 约定每个月公布一次结果,今日参与的人凡是心有疑虑,都有权力过问查询账目。 凡是发现有人诈骗的,都有义务帮忙索回钱财。 这事儿还不算完,当场就有人领了二十多个因家贫失了行期的大龄女子进来。 按着章程,每人领了二十贯钱做妆奁,交由媒婆帮着找寻合适的人家嫁娶不提。 天将向晚,义庄一事儿总算是告了个段落。 林谨容轻轻快快地跟着诸师母送走了客人,待得诸师母婆媳也上了车,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快活地想,不拘怎样,只要一开了这个头,以后的路就好走了,便吩咐人套车,她自己进去请陶氏并林玉珍登车归家。 才一进门,就见那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二人同时回过头来瞪着她。 陶氏倒笑不笑地道:“陆二奶奶,你好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