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在寂静号的温室中找到了雅莱丽伽。她坐在桌边喝茶,面前摆着一盆奇怪的花。植株通体暗蓝,散发出温和的荧光,乍看像盏仿制成盆栽的小夜灯。 罗彬瀚走向前,打量这朵小杯状的五瓣花。他注意到花蕊是密密麻麻的针管状小簇,里头有细丝状的复杂结构。而花盆培土表面覆盖着一层晶砂。那让他稍觉眼熟,像蓝鹊以前常用的某种施法材料。 培土中插着一张卡片。罗彬瀚把它从土里抽出来,阅读上面用羽毛笔书写的文字: 致罗瀚: 这是一朵用毛茛和星尘晶合成的回音花。当你对它释放心灵共鸣类法术时,它的结构将被以太震动,发出你想要的任何声音。当我们在那颗下雨的星星上时,我发现无法用‘意念交谈’唤醒你,所以我用法术和雨水制造了几颗这样的种子。其中一颗放进我工作服的喉道里,成为我说话的声音。当我第一次用它喊你时,你很快便醒了过来。 我认为它是你的幸运物,因此我决定再将其中一颗种子培育出来,留赠给你。我已事先在里头录下了一段声音,并固定了它的结构。对着它轻轻吹气,你会听到我的留言。 罗彬瀚读完卡片,试着对那朵花吹气,那些针管状的蕊心立刻颤动起来。 “罗瀚!”
它用蓝鹊的嗓音说,“记得洗头!”
那声音既让罗彬瀚惊奇,不免也感到一点困窘。他装作完全镇定的样子,把那朵花搬到远离雅莱丽伽的角落,然后自己坐到船副对面。 “我把她送回去了。”
他说,“您老人家有啥想对我说的吗?”
雅莱丽伽放下茶杯:“证明。”
“啥证明?”
“白塔的感谢金。”
罗彬瀚呆住了。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雅莱丽伽看看他的脸色,遗憾地摇了摇头。罗彬瀚一拍桌子怒道:“挣钱对咱们算是个事吗?我看重的是情谊!”
“而你没准备她的礼物。”
罗彬瀚没法回答。他开始在“倒打一耙指责对方偷窥自己的生活”,以及“撒泼打滚要求对方说出过去”这两个选项间徘徊。很难说两者谁更有希望达到目的,但都同样让他的屁股面临很高的安全风险。 他还没做好牺牲的决心,雅莱丽伽又说:“那张卡片背面写着一个星网账号,是谁的?”
罗彬瀚立刻跑回盆栽边,把插在上头的卡片翻过来。那上头果真留着一串长长的数字号码。 他想起了蓝鹊的另一样礼物,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雅莱丽伽的表情明显变得满意了许多。她让罗彬瀚把镜子拿到她面前,对着它照照自己的眼睛。镜子对面的景象一下变了,罗彬瀚看到镜中有个和雅莱丽伽很像的女人,但却没有犄角,头发和眼睛都是深黑色。在她的头上挂着一个令人眼熟的名字:雅伽莱。 “这是我的账号。”
雅莱丽伽说。 她滑动镜面,按动了几个选项后把镜子凑到罗彬瀚眼前。罗彬瀚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脸型五官大约确实属于他本人,但他既不知道自己长了对狼耳朵,也不记得自己额头上纹过刺青,甚至于连他的虹膜都被改成了一种不明显的暗红色。 “这啥玩意儿?”
“你的星网账号。”
雅莱丽伽说,“没有通过身份认证的临时游客账号,靠你的虹膜识别和登录。这会影响你能够访问的区域,但他们允许你对容貌做小幅度微调以保护隐私。”
罗彬瀚瞅瞅镜子里的形象,很不满意地说:“这整得花里胡哨的,不严肃。”
雅莱丽伽让他自己修改。于是罗彬瀚给自己整了顶大羽毛帽,还有青蛙般慈祥友善的大眼睛,最后则在下巴上加了点青草须。他自我感觉这模样既能凸显亲和力,又能兼顾隐蔽性。那天才的构思甚至触动了雅莱丽伽,她就像第一天认识罗彬瀚似地打量他。不过最后她还是不肯说出赞美之词,只是教罗彬瀚如何拉出搜索界面,找到蓝鹊并申请加为好友。 罗彬瀚找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她看上去当然不是那个熟悉的骷髅,又或者藤发木头人,只是个穿着皮背心和红绒短裙的棕发少女,眼睛明亮,脸蛋圆圆。他不知道那是蓝鹊某次研究项目时穿的工作服,又或者她尚未放弃原躯时的长相,唯一透露出这形象与蓝鹊关联之处的就是她怀里装满蘑菇的木篮。 他在雅莱丽伽的指导下给蓝鹊发了条问候信息,但并未马上得到回复。这个结果不出意料,因此罗彬瀚尽量不让失望露在脸上,而是若无其事地把镜子揣回兜里。 “这玩意儿需要充电吗?”
他问雅莱丽伽。 “这是简易版,内部能源可以连续使用十万个小时。”
雅莱丽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罗彬瀚感到少许别扭。他故意歪歪扭扭地绕着桌子转圈,捏起嗓子学他老妹的声音。 “难为姐姐有心了。”
他柔情款款地对船副说,“今儿个天气可好,不如咱们叙叙旧?”
雅莱丽伽又开始绷紧她的肩膀,像在忍耐着不把罗彬瀚一拳打出去。那令罗彬瀚自觉大占上风。紧接着雅莱丽伽说:“我可以把末日圣堂的事告诉你。”
罗彬瀚闪回桌前,在三秒内替雅莱丽伽倒满茶水,正襟危坐,点头陪笑:“在呢,您讲。”
“这不是无偿的。”
雅莱丽伽说,“你没拿到白塔的感谢金,那意味着在白塔看来她是独立回去的。在她成为法师以后,你无法以‘曾经帮助人’的身份去白塔向她递信,请求她给予你一定程度的援助。我要求你从另一个方向去弥补这点——去和她聊天,弄到她成为法师前的名字,另外在我们离开这里以前,我要看到你的星网账号上有至少十个好友。”
这两个要求似乎都不算特别苛刻,罗彬瀚立刻答应下来,心中却有点纳闷。 “您老人家干嘛这么在乎我的社交生活?”
他忍不住问道,“难道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只是以防万一。”
“啥万一啊?万一我没了您怕凑不够人抬棺?咱就这么缺钱呐?”
雅莱丽伽用手捧着茶杯,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我们都不在了,你需要知道谁能帮你回去,或者在宇宙里继续生活。”
罗彬瀚半张的嘴猛然闭紧了。他已酝酿好一肚子流利优美的家乡话,但雅莱丽伽的奇袭打乱了他的阵脚,让他毫无反击的思路。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说:“这不是扯吗?您这船如果沉了,我那时候能讨得了好啊?不得给您家小少爷的仇人撕巴撕巴扬咯?”
“世事难料。”
雅莱丽伽说。 罗彬瀚坚决不信这种可能性的出现。他敲敲桌子说:“您少散布不实谣言,制造无谓恐慌。到时候出了事是要负责任的,懂吗?少整这些有的没的,快,说说您那前男友的事。”
雅莱丽伽露出一点笑容。她从罗彬瀚口袋里掏出那面镜子,照照自己的眼睛,然后在账户里翻找起来。足足几分钟后她才把镜面转向罗彬瀚,展示里面灰扑扑的陈旧画面。 镜中是一个穿着深红礼服的男性。他浑身装饰着精美典雅的珠宝,扎起的长发柔亮发白,光泽犹如珍珠。尽管他有着明显异于常人的高鼻尖,以及带着少许鳞片的眼睑,罗彬瀚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的最俊秀的男性之一。与他那诗人般安静忧郁的气质相比,前贵族的马林顿时减色八分,像个粗鄙低俗的流氓酒鬼。 “他叫维拉尔。”
雅莱丽伽介绍道,“我和他认识在公主山下的农庄,他向我讲述了他的祖母,然后我们便彼此熟识、交往、相爱。那天他向我求婚,我同意了,跟着他一起回到公主山。我在那里见到了船长。”
“然后少爷把你俩婚事搅了?”
罗彬瀚猜测道,“您老人家发现这位帅哥人面兽心,虐待儿童,一怒之下跟他掰了?”
雅莱丽伽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她鼓励罗彬瀚继续猜下去,于是罗彬瀚舌灿莲花,大胆创作,激情讲述了雅莱丽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夜半勇劫黑狱,过五关、闯六将,将那红衣小儿救将出来,随后长啸一声,呼来宝船寂静,施施然乘风而去。 “我猜得怎么样?”
罗彬瀚很是自得地问。 雅莱丽伽目光难测地盯着他。在罗彬瀚反复追问之后,她才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结果差不多。”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