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如过隙白驹。在夜与昼间游走，陶弥渡来深圳已有些时日，很多事没来得及细想及梳理。他也懒得去想。感觉自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一只逆风飞扬的鸟，只管一路向南，无问西东。今天陶弥渡要回菠萝蜜公司，欧阳秋歌没去，左雨康公司的人也撤了。尽管早就从欧阳秋歌那知道了新公司的现状，但陶弥渡还是迫切想看看到底弄成什么样，就像一位在洞房里急切想揭开新娘盖头的新郎。陶弥渡不声不响走近公司，往里看。他感到眼前发亮，仿佛看到一位邻家少女突然粉妆玉砌，惊鸿亮相，心中有种难以言表的喜悦，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畅快。前台坐了位大姐，一身职业套装，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头发也像欧阳秋歌一样高高盘起。“先生，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前台大姐主动问询。“我叫陶弥渡，是菠萝蜜公司的经理。”

陶弥渡客客气气地报上自己的名号。“是陶总啊！您瞧我，都没看出来，”大姐说：“我叫肖云，昨天刚来。”

“肖大姐，你好！”

陶弥渡跟肖云握手，夸赞道：“听欧阳秋歌说，你精明能干，大事小事都难不倒你，人也特显年轻。”

“谢谢陶总夸奖，”肖大姐说：“你放心，我会尽力把工作做好！”

陶弥渡看了一眼前台的背景墙：白底红字倒还凑合，不过那商标陶弥渡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压根不像菠萝蜜，倒像一枚粘了很多来路不明黄色物质的咸鸭蛋，蛋上还有许多麻点。陶弥渡突然想到一句蕴含了丰富哲理的话：蛋从外面打破叫食物，从里面打破叫生命。那这个流着黄水的咸鸭蛋到底算啥玩意？既不是食物，也不是生命，只能算个……废物！想到这一层，陶弥渡血压上升：不行！我必须给这王八蛋添上鼻子眼睛，还有一张像月牙一样上翘的嘴巴，让它看上去比小哈巴狗更有亲和力。说干就干，陶弥渡叫肖阿姨把那个学工业设计的蒲耀飞找来，跟他探讨自己的想法。蒲耀飞说这样会显得有点不伦不类。陶弥渡说：“我要一张笑脸，外形有点像菠萝蜜就行，你是学工业设计的高材生，这点小事我相信难不倒你。”

尽管和他的理念不合，蒲耀飞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陶弥渡在公司巡视一圈：人员已基本到位。他心里默点了下人数，共六位须眉，七位巾帼。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忙碌，办公位安装了电话分机，看上去像模像样，跟一般公司也难分伯仲。陶弥渡突然想起快多米诺公司的刘总，心道：是不是也该学他，把大家集中起来，站直，喊一通自欺欺人的口号，每天常耕不辍，每人脑子洗得比萝卜还白；但转念一想，韩冰冰并不赞同这种做法，于是作罢。昨天欧阳秋歌见过的那位做贸易的朋友过来了，欧阳秋歌觉得挺满意。他叫尹文华，白净面皮，头发梳理得有条不紊，戴副眼镜，文质彬彬，说活慢条斯理，看上去像位大学讲师，年纪要比陶弥渡大不少，在跨国公司做过销售管理。昨晚打保龄球遇上的红T恤、黄T恤、蓝T恤三名来自朗景通讯的男子也陆续到来。陶弥渡先跟尹文华深入谈了一会，对他做详细了解。陶弥渡感觉尹文华对做外贸非常有经验，相比而言，陶弥渡跟个门外汉差不多。尹文华说的不少专业术语陶弥渡都没听说过，一头雾水，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不过，他对自己的脑瓜子充满信心，再难也难不过那一大堆像天书般的高等数学方程，只要花功夫应该能啃下来。陶弥渡跟尹文华一同面试朗景通讯三名男子。尹文华单独问了三人一些比较专业的问题，三人基本能对答如流，英语水平也相当不错，口头和书面交流没有障碍。陶弥渡问他们对薪酬的期望，说新公司工作压力会比较大，可能会经常加班。陶弥渡顺手给他们画了几张大饼，让他们好好干，未来前途一片光明。……人员全部到岗，全员十八人。陶弥渡让肖大姐召集大家开会。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会议室，凳子都凑不齐，大家还得把自己坐的椅子临时搬进去凑数。陶弥渡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那张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两条腿结实，摇摇欲坠，幸好陶弥渡自己还有两条腿帮忙着支撑，并无大碍。看大家陆续到齐，高矮胖瘦，各具特色。陶弥渡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话：“今天我们有缘聚在一起，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陶弥渡不想把气氛弄得太紧张，尽量轻松点。他想：一开始就弄得很紧张，谁也绷不住，后面自然松懈，对公司不利；所以开始应该尽量放松，逐渐进入状态，后面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有挑战性，公司才能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陶弥渡说：“我希望在公司里大家随和点，关系亲密点，互相帮助，互相支持。”

这些场面话大家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谁会放在心上。陶弥渡打算给公司每个人都起一个温暖的绰号，要好记又带劲，叫起来亲切的绰号。他说：“在公司里每个人都要给自己取个昵称，也就是外号，”陶弥渡特别强调一下：“既然是外号，就不能太动听，比如王二麻子、鹌鹑蛋、奶奶个腿什么的都可以，怎么亲切怎么来。”

听到这，大家会心一笑，每个人都觉得有点意外，觉得陶弥渡的个人修养堪忧。心想：这陶总怎么了？我们是一窝土匪吗？这公司是土匪窝吧？不过说实话，没有人愿意接“奶奶个腿”这昵称。陶弥渡接着问：“好吧，下面谁第一个先来？”

没人吱声，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沉默了一会，陶弥渡解释道：“公司主要做贸易，也就是说以营销为主，那大家首先要学会放下面子、放下架子，以客户为中心，急客户之所急。”

这么一说，大家便理解了。肖大姐说：“还是我先来吧，我给自己取个昵称，叫‘梅花鹿’，大家看怎么样？”

肖大姐的脸微微有些发烧。陶弥渡说：“肖大姐，我觉得‘梅花鹿’太过文雅了，可以更大气点，比如‘母老虎’、‘玉娘子’之类。”

“只听说有‘铁娘子’，没听说过有‘玉娘子’的。”

肖大姐头一回自己给自己取外号，表情极不自然。陶弥渡安抚她：“‘玉娘子’就像用美玉做的，外表温润却刚硬无比，比那破铜烂铁好多了！”

“好吧，那就叫‘玉娘子’。”

肖大姐感觉像躲过一劫。轮到蒲耀飞，陶弥渡觉得他英语粗口讲得不错，差点把“奶奶个腿”昵称塞给他，或者叫“扑街”也行。幸好蒲耀飞睿智，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地痞鹦鹉”，陶弥渡赞赏他有想法，昵称起得不错。各人陆陆续续都给自己取了绰号。尹文华给自己取了几个，一个比一个温文尔雅，陶弥渡不满意，帮他取了个“老狐狸”，尹文华只好接受。最后陶弥渡也给自己取个绰号，他说：“跟大家一样，一视同仁，我也给自己取个外号。如果众人皆睿智，我甘愿愚鲁，我的昵称就叫‘笨人’吧。”

大家对陶弥渡的“笨人”绰号心里颇有微词，只是不敢直言：凭啥你就能是个人，起个“蠢猪”、“笨狗”不也可以吗？为了防止公司出现嘻哈风，滑向不好的一面，陶弥渡特地提醒一句：“这个昵称只有公司内部知道，在不便透露自己信息的场合使用，平时不能乱叫。”

陶弥渡继续他的谈话：“我们就像一群在沙漠上的流民，每个人都要为大家找水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陶弥渡嘴里的“流民”被大家听成“流氓”了，一个个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使劲憋住，都快憋出内伤。看到大家表情不对，陶弥渡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农民的民。”

陶弥渡侃侃而谈：“我们每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要在你的小范围里做到第一，在这个赢家通吃、快鱼吃慢鱼的市场，只有做到第一，才能生存。”

陶弥渡的背在椅子上靠了靠，说：“大家一定要有信心，即使一群虾兵蟹将，只要通力合作，抱团取暖，也能创造奇迹。”

陶弥渡越说越高兴，突然，“嘎吱”一声，椅子的两条腿折了。陶弥渡整个人翻到地上，人仰马翻。众人终于忍不住哄笑起来。陶弥渡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笑笑，若无其事重新去找椅子。肖大姐赶紧把她的椅子让给陶弥渡，自己则到外面重新拿把椅子。陶弥渡转念一想：如果这椅子上坐的是左雨康、是韩冰冰、是重要的客户怎么办？那问题就大了！“等会大家分工做公司内务清洁，桌面要摆放规范，不能有灰尘；抽屉要整整有条；各种办公用品要放到固定位置；物品好坏，工作环境要有人定期检查，要有人负责。”

陶弥渡站着正色道：“在公司每个人要主动找事做，主动去发现机会，我会逐个找大家谈话，进行最后考核，以便决定每人去留。”

陶弥渡本想淘汰掉一两个看上去不顺眼的家伙，但经过谈话了解，他感觉每个人都不可多得，决定全部留下。……召开投资股东会这件事要排上日程。陶弥渡打算给左雨康、韩冰冰这两个关键人物打电话，把他们请过来，不过，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能否请得动左雨康，因此先打韩冰冰的主意，柿子还是找个软一点的捏。陶弥渡拨通韩冰冰的电话。“你好，有什么事吗？”

电话里传来韩冰冰寒气逼人的声音。这出乎陶弥渡的意料，他心里打了个寒战。“菠萝蜜公司现在已基本走上正轨，”陶弥渡极尽所能，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韩总，您看有没有时间，想邀请您出席新公司的股东会。”

“这么点事，你还要开股东会？”

韩冰冰把他呛了回去：“你以为我很闲吗？我没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喝枪药了？陶弥渡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嘀咕。但他不想就此善罢甘休，如果连韩冰冰都请不过来，还怎么做贸易？怎么做销售？什么菠萝蜜公司最好也别开了！陶弥渡平静地说：“韩总，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极乐门的控股股东决定投资菠萝蜜公司，成为最大股东，”陶弥渡问：“你是否同意？”

“你是说那个得胜凯旋投资公司？”

韩冰冰问。“是的。”

陶弥渡肯定地回答。“你这豌豆大，八字没一撇的小作坊他会投资？”

韩冰冰揶揄道：“你肯定想多了，别人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

“是真的！”

陶弥渡斩钉截铁地说：“我就问你，是否同意？”

“我不同意！”

韩冰冰说：“最大股东只能是你，否则你这什么菠萝蜜公司，肯定没戏。”

陶弥渡没接韩冰冰的话，岔开话题。“得胜凯旋的左总也会出席投资股东会。”

陶弥渡说：“韩总，这个会很重要，决定了菠萝蜜公司的未来，你看能不能在百忙之中抽点时间过来。”

韩冰冰语气有些缓和：“你打算把这个股东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我打算把会议安排在明天晚上，在菠萝蜜公司召开。”

韩冰冰思忖片刻，说：“好吧，你把详细地址告诉我，明天我抽时间过去，”韩冰冰说：“但不能超过一小时，一到时间我就走。”

陶弥渡软磨硬泡终于勉强把韩冰冰请来，下一位该请左雨康了。他硬着头皮拨通左雨康的电话。“左总，菠萝蜜公司的投资股东会计划安排在明天晚上召开，地点在新公司会议室，想邀请您出席，”陶弥渡说：“快多米诺公司的总经理韩总到时也会出席会议。”

“都准备好了？”

左雨康问。“一切准备就绪。”

左雨康说：“我现在公司事务比较繁忙，你的股东会过段时间再说吧！”

陶弥渡心里有些焦急，但他不能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于是决定先换个话题：“左总，昨天我去看了符峻峰，他说打算去广州发展。”

左雨康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想去广州就随他去吧。”

“左总，我在想，狄亚虎能凭一己之力挑战整个得胜凯旋公司，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如果不是符峻峰阻止他，公司会损失到什么程度根本无法预料。”

陶弥渡说：“我觉得不能让符峻峰走。”

左雨康想了一下，说：“符峻峰心思不在这上面，留下他也没用。”

“他去广州不是感情问题，是因为经济困难，不得不去广州找事做。”

“如果这样，”左雨康话锋一转：“我可以特批让他入职得胜凯旋投资公司。”

“左总，信息安全领域具有非常广阔的前景，银行、证券、保险、各种大型企业都是客户。”

陶弥渡试图说服左雨康：“如果成立一家信息安全公司，让符峻峰负责，这对得胜凯旋公司应该是笔非常好的投资。”

左雨康想了想，说：“这个可以考虑，我要先和投研团队做调查分析，之后再做决定。”

“这个不需要大规模投资，可以像菠萝蜜公司一样从小的做起。”

陶弥渡知道要让左雨康大规模投资非上市科技企业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据我观察了解，符峻峰只适合做技术，至于管理公司，市场营销都不合适。”

“那有没有什么变通的办法？”

陶弥渡问。左雨考虑片刻，缓缓地说：“这样，我以个人名义投资成立一家信息安全公司，符峻峰任技术副总，你任总经理。”

左雨康的决定让陶弥渡很意外：“可我还要负责菠萝蜜公司……”“两边你都要抽出时间照应，要学会放权，无为而治，要抓住最重要的事，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

“左总，听你一句话，我顿时茅塞顿开。”

“我明晚抽时间过去参加你那菠萝蜜公司的投资会。”

左雨康突然就答应了，这出乎陶弥渡的意料。就像在炎炎烈日下喝光一罐冰镇啤酒，陶弥渡心里别提有多高兴。